第1章 大雪(1 / 2)

南楚,昭和二年,冬。

以黎清為首的“黎家軍”以叛亂之名被盡數圍剿於北固山上,那風光霽月的少年郎倒下了,四季如春的南都城,降落一場漫天大雪…

恢宏的國舅府出奇的靜,唯有二人於庭院內低語。

寧舒郡主一席素衣長裙,頭戴一朵白花,冷清更甚。纖細白皙的手指一遍遍撫摸著一枚已經因經年摩擦而光滑的銅戒,幽幽道:

“世人盡知,我與黎清哥哥少時的婚約為世俗,為財權…”

“卻怎曉得,其實他重要,早已遠勝我性命。”

語落,一聲低歎,因過度傷神而蒼白的雙唇發出微微顫動。

“舒姐姐,便放下那婚約,勿再執念罷…”此時站於寧舒身側開口說話的,是南都城最小的公主:“金鳳”,一眼望去,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已然出落的明豔嬌滴。雖同為郡主,雖同樣絕美,置身同一畫卷中,卻如兩朵別樣的花:一個是那含苞待放的紅玫瑰,另一朵,則清冷如霜似雪…

耳邊傳來喋喋不休,那些話從“黎家軍”出事那日起,她不知聽了多少遍…那些人日日來,日日勸,可放下談何容易?

她轉過身,聲音緩緩一如從前般輕柔:

“夫君生,我便同他生;

而夫君亡,

為人妻眷便該守著他的碑,用餘生,做他的未亡人,再替他渡個順遂來生。”

清瘦的寧舒遙遙看著遠處,波瀾不驚的眸子平靜如一攤死水,眼神裏映出一片白色的花海同她的眉目一般娟秀清冷。

少女直直立於寒風中,這是南都城內近十年來第一次下雪,鵝毛似的雪花在空中飛舞,凜冽的寒風吹著哨,猛烈地搖擺著鬆樹。大片大片的雪花往鬆樹上壓,它的枝杈上積滿厚厚的雪,又落到寧舒瘦削肩頭。

“下大雪了…”

寧舒伸出手,幾片雪花隨陣風掉落了下來。“可是你怎麼,撒了謊…”

寧舒望著遠方,神情慢慢黯淡…

白雪皚皚的天地中,模糊視線裏,她恍惚看見七八年前那個冬天,雪花不似今日那樣落得大,卻已是南楚難得一見的奇異景象。

“舒兒,我南楚國的雪十年難遇,等下次再見,應是十年之後了!”

“到那時,我便用南楚最尊貴禮儀,娶你為妻!”

少年的聲音清朗澄澈,於天地時空中回蕩…

寧舒回過神來,眼前的世界卻再無從前暖意,原來,下著雪的世界,本該是冷的。

黎府於半月前滿門抄斬,黎家軍以叛亂的罪名全數剿滅在北固山上,化為一片骸骨,寧舒派去的近侍抵達北固山時,已是滿眼血腥。

寧舒微微仰頭,自言自語般喃喃:“北風陰冷,有的人,卻永遠留在了這個冬天。”

事發當日,她派了一批人馬快速趕到北固山,卻從他們口裏聽說這裏已經形同一個巨大的亂葬場,惡臭滿地,鮮血淋漓,猩紅的天空籠罩著一切。幾隻餓狼正撲在血肉模糊分離的肉體上暴戾殘食,層層屍骨如枯木般堆疊在一起,支架之間,麵容身形再也無法辨別。

隻是在屍骸與殘骨間,有人從血泊之中扒出一枚戒指,寧舒派出的舊侍一眼便認得此物,遂將它帶了回來...

這銅戒本有一對,若是將上麵的圖騰合起來,一“舍”一“予”,正好湊成一個“舒”字。

那是黎清十六歲生辰那日親手刻下贈與他的“未婚妻”的...

想到這裏,寧舒將手上的銅戒摘下,緊緊握在胸前:“終究,再沒法成雙對了…”

寧舒拿到了黎清留下的那一枚,而屬於她的另一半,卻早在她們年少一次爭吵中落進了城外的江河裏。

那夜,南楚國,南都城內澪江河畔,一白衣飄飄的清朗少年一躍而下,整整一夜尋覓,卻再也尋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