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荃將這頁紙拿過來看了看,臉色有點不自在:“什麼聖庫、寶庫,我們都沒有見到。”說著將紙往桌上一甩。
“老九,這幾天忙得昏頭脹腦,我忘記問你了,城破前,你有沒有對將士們說過,不準將金銀財寶據為私有?城破後,有沒有采取些必要措施來保護?”
“沒有。”曾國荃答得幹脆。
曾國藩心裏很不是味道。要在先前,他馬上會黑下臉來重重地說幾句,現在,他從心裏感謝弟弟為他掙了這樣大的臉麵,也憐憫弟弟攻城辛苦。略停一下,他仍以和悅的態度問:“老九,外間早已哄傳金陵城裏金銀珍寶是如何如何地多,城破後那幾天雖沒來得及保護,現在還可以下令封存。”
“大哥,你來金陵前我就下過令了。”曾國荃懶洋洋地說,一副不大樂意的樣子。
“那就好,那就好!”曾國藩忙讚揚。
“但各營都來報告,說並沒有看見長毛的什麼財產,小天堂啦,金銀如海啦,都是假的。”
“假的?”曾國藩大吃一驚,“如山如海,當然過頭了,完全沒有是不可能的,我擔心的是剛進城的那幾天一片混亂,金銀都入了各自的腰包。”
“大哥說得有道理。”曾國荃的態度開始認真起來,“長毛經營了十幾年的偽都,要說它全沒有金銀財寶,鬼都不相信,這些營官的話還能瞞得過我嗎?我心裏明白,一定是他們入了私房。不過我沒有講他們,說聲‘沒有就算了’!”
“不追查不行,你要知道,朝野內外多少人在盯著這筆財產,戶部早就傳下話來,要靠這筆錢來發欠餉。就是我,也等這筆錢來給鮑超、張運蘭、蕭啟江他們發欠餉,都欠了好幾個月了。鮑超霆字營有五個月沒發餉了,那天我要他沿偽幼主南逃路線跟蹤追擊,他還不情願,想守著金陵這座金庫分錢,我答應他就這個月補齊,他才走。”曾國藩說的都是實情。
“戶部等金陵的錢來發欠餉!”曾國荃冷笑一聲,“他們那些大人老爺們自己為何不來打?”
“老九,你這話過頭了!”曾國荃盛氣淩人的態度,使得曾國藩忍不住有點生氣了。
“怎麼是過分呢?大哥。”曾國荃不以為然地說,“戶部大人老爺們坐在京師安享清福,他們哪裏知道我們的苦啊!”曾國荃說著激動起來,“弟兄們舍生忘死打金陵,到底圖的什麼?說是為光複皇上的疆土,皇上也應該領情,論功行賞才是!大哥,這些年皇上是怎樣賞我們的呢?我吉字營五萬將士,積功而保記名提督的有三百多人,記名總兵的八百多人,記名副將的一千多人,其餘準保參將、遊擊、都司、守備、千、把的加在一起總有萬多,實缺有幾個呢?全部加起來總共隻有五人。大哥,隻有五人呀!”曾國荃兩隻眼睛像不甘瞑目的死人一樣,直瞪瞪地望著大哥。曾國藩覺得這兩道目光如此陰冷,如此淒厲,使他身處三伏之中,直覺通體冰涼。“沒有實缺,空銜頂屁用!一萬多人排隊輪著等缺,隻怕是排到虱孫灰孫都排不到,至於沒有得到保舉的弟兄們,連這個想頭都沒有。大哥,吉字營並不比霆字營好多少,弟兄們也有兩三個月沒有發餉了,大家眼瞪瞪地就望著這個小天堂,才那樣拚著老命去打呀!朝廷對我們這般薄情,現在弟兄們自己打下金陵,從戰利品中取點東西,有什麼不可以呢?我這個統帥還忍心去追查嗎?那天朱洪章營房箱子裏全是金銀珠寶,我明明知道,也隻能裝作不知,讓他們去分了。”
這番話,說得曾國藩竟無言以對,停了好長一會,曾國荃才緩過氣來,以平和的口氣說,“戶部要錢我不理睬,心安理得,大哥要錢不能給,我心裏不安。不過,大哥你也別太心軟了,鮑超、張運蘭、蕭啟江他們各有各的路子,哪一個不是打下一城就大搶大掠的,把個城池弄得像篦子篦過一樣?
大哥不要聽他們叫苦,鮑超那家夥我知道,霆字營再有五個月不發餉也餓不死人。以後朝廷來問也好,別人來問也好,大哥隻管說金陵城空蕩如洗,吉字營一兩銀子也沒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