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雀羽翼中裹挾著黑霧穿梭於翠綠的樹林中,一輛黑色的馬車正停靠其中。
馬車裏走出一位麵色蒼白,卻十分美貌的女子。
她穿著一身淺色的衣裙,發鬢上隻有一根檀木簪子作為點綴。她扶著馬車時不時咳嗽幾聲,一看就知道身體不好。
很快,從馬車中伸出一雙手扶住女子的胳膊。她皺眉捂著胸口,想掙開最後還是忍了下來。
“靜兒,別逞強,你的身體不行。”
“勞煩宮主擔憂。”
司徒靜側過頭看著遠處的樹林,說話語氣飄忽冷淡。
她的氣息不足且四肢用不上力,隻能在嘴上逞強,行為上還是被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水母陰姬半抱半扶著,坐在車夫收拾出的空地上歇腳。
司徒靜沉默著從水母陰姬手中接過瓷瓶,倒出幾枚藥丸就水吞下,隨後便望著遠處茂密的樹林發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來,明明當初已經認定宮主是殺害自己母親的凶手,甚至還為了報仇付出慘痛代價。
誰知從神算那邊得到的消息稱自己是宮主與雄娘子的孩子,讓她做過的事情都變成了笑話。
她服毒自盡本想一了百了,結果還是被宮主救了回來。
她想,是因為自己是宮主心愛之人的孩子才施舍一些關心嗎?還是想折磨自己警示其他弟子?
司徒靜不想知道那些真相,她現在這破敗身子就算知道了又能做什麼呢?
左右她對宮主的決定毫無興趣,也能做到聽從擺布,未來會發生什麼會不會後悔,她已經不在乎了。
當得知宮主要來京城見神算時,她也不知是發什麼瘋,顧不上逃避主動要求宮主帶上自己。
但真與水母陰姬坐在一個車廂中,無所適從與絕望卻從她胸口湧出。
自己的窘迫就這樣暴露在宮主麵前,自我厭棄下身體越發虛弱,她的生命似乎也快走到盡頭。
罷了,自己本就該死的,這次任性就當死前出來散散心。
至少能暫時離開那個封閉壓抑的神水宮,真切地享受一下自由,不讓自己短暫又可悲的人生留下太多遺憾。
兩人之間再次被沉寂籠罩。
水母陰姬垂眸坐在司徒靜對麵,威嚴鎮定的麵容窺探不出什麼情緒,淡淡開口詢問:“靜兒沒有什麼要問我的嗎?”
“沒有,宮主不必再試探了。”
“......論身份,你應該喚我一聲母親。”
司徒靜聽見水母陰姬這話“噗嗤”一聲笑了。她扭頭望向水母陰姬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若不是聽到這樣荒謬的話語,她早已忘記麵前宮主是一位怎樣不容冒犯的存在。
她隻冷笑著反問:“世人皆知您是不可一世的神水宮宮主,是虔誠的居士,是聖女。無論哪一種身份,都不應該憑空多出一位女兒,您應當比我更清楚這個道理。”
“再說,這麼多年您都為了神水宮的名聲著想,沒有戳破這個秘密,如今倒是來興致戲弄羞辱我了是嗎?”
“還是您想對我下達命令呢?若是宮主的命令,身為弟子自當遵守。”
司徒靜原本還能維持平和的心態,但說得越多,她就越發難以壓抑自己。
蒼白的麵容被氣得泛紅,藏在心中的憤懣與怨恨全部爆發出來。折磨也好,懲罰也罷,既然已經無法忍耐,那就攤牌好了。
水母陰姬並未像司徒靜認定的那樣出手懲戒自己,她的反應很奇怪。在聽到司徒靜的指責後,眼底居然流露出一絲笑意。
就像他人見到脆弱且毫無威脅的動物幼崽時露出的那種不自知的居高臨下,對它們拚盡全力地反抗說出一句:“好可愛。”的傲慢。
——在她眼裏,自己究竟還算是個人嗎?
司徒靜隻感覺脊背發涼,從憤慨到沉默隻用了短短幾秒。已經經曆過這些事了,她居然還這樣天真。
水母陰姬是什麼樣的人,這麼多年她都看在眼裏。江湖中除了雄娘子和神水宮護法宮南燕,還有誰能入得了她的眼呢?
算了,就這樣吧。
司徒靜,你要認清自己的身份,不要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司徒靜到底還是水母陰姬的女兒,對她的心思倒是猜中了大半。
旁人眼中水母陰姬那不合時宜的笑其實沒有惡意,司徒靜的那些話在水母陰姬聽來更像是與自己撒嬌。
在水母陰姬的認知中,司徒靜已經承認自己的身份才會對自己毫無保留地訴說,全然沒有意識到司徒靜情緒崩潰的源頭竟是自己。
當然,水母陰姬不會意識到自己有問題,她也不會去設想這種可能性。
司徒靜願意也好,不願也罷,她的女兒最好的歸宿就是留在自己身邊,其他人的意見無關緊要。等她養好身子,自己就開始培養她繼承神水宮。
這對比陌生人還不如的母女各懷心思,兩人沒有表現出來,目前還能維持住短暫的平靜。
一旦隔閡完全滲透並被引燃,她們之間必定會爆發激烈衝突,恐怕無法收場。
短暫休整後,二人再次啟程。與神算約好見麵的地點有些偏僻,又走了大約半個時辰才抵達目的地。
司徒靜戴好麵紗,臉上與心中所有情緒盡數隱藏,安靜恭順地跟在水母陰姬身後,與東窗事發之前的行為舉止沒有分別。
陽光伏在茂密樹冠之上,俯視著心甘情願踏入陷阱的獵物們,紛紛發出嘲弄的嬉笑。
穿過兩個村子時遇到一些結伴而行的村民,以水母陰姬的眼力能夠輕易看穿他們的偽裝——他們身上都有不俗的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