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年某個春日的傍晚,貴如油的春雨好似漫天牛毛一樣,緩慢卻又均勻地灑落在堰城的每一個旮旯。
夜,黑得很早,南園的路被雨水淋了,黑黝黝的在天邊微弱的光照下反射出詭異的藍色,一棟八十年代初的宿舍樓下橫七豎八地擺放著幾輛自行車,一個躲在樓道裏的青年探頭探腦地四下張望著,不時盯著宿舍樓旁一排低矮的瓦房中那個亮燈的屋子,眉宇間似乎有些煩躁和無奈。
此時,那間亮著昏黃燈光的屋子裏是煙霧繚繞,縷縷的青煙從口中吐出,慢慢地擴散著飄了上去,將屋頂的白熾燈籠罩彌漫,使得原本就不太光亮的屋裏更加昏暗。
瓦房不大,沒有過多的家什,多了也擺不下,一張床靠著山牆,旁邊一個破舊得掉了漆水泛著木色的八仙桌兩邊放著幾張長凳,屋角靠門的地方用幾塊木板釘起一個台子,散落地放著些雜物,僅此而已。
床上斜臥著一個身形魁梧的青年,眯著眼將嘴上的煙屁股很是隨意地扔在地上,桌旁一條大凳上並排坐著兩個青年中一個刀條臉的瘦子拿起桌上的紅塔山,抽出幾支分別散給身邊戴著金絲眼鏡的夥伴以及床上的青年,並站起身點上火。
靠在門口還有一個青年畢恭畢敬地站立著,似乎有點不適應這樣的煙熏火燎,伸著脖子“嗯嗯”地咽著吐沫,惶恐的臉上那副眼鏡下麵的左眼眶一片淤青,腫的整個眼睛都迷糊成了一線,歪斜著另一隻眼珠子四下亂轉,甚是滑稽。
“咳咳,說妥了?就這事?武子、小偉你們看咋弄?”躺在床上的青年深深的抽了口煙,抿著嘴將煙霧從鼻子裏吸進噴出,玩了個漂亮的大回龍,沉聲問道。
瘦子嘿嘿一笑,歪叼著香煙一言不發地望著門口的少年,長凳上的眼鏡微微一沉吟,道:“軍哥,屁大的事,你說咋辦就咋辦,了不起叫幾個赤腳(小混混)去砸翻那空馬(黑話:沒什麼本事的人)。”
軍哥依舊保持那個姿態,從嘴裏吐出一句話:“唉,空馬?每個得瑟的空馬後麵都會有某個油子,想簡單了不是?”
一時,屋子裏沉寂了下來,隻有吸煙的呼氣聲和少年噎著吐沫的聲響。
青年叫許明宇,去年中專畢業後,堰城粉冶廠正好招工,於是就成了一車間的一名學徒工,上午被隔壁車間的兩個青年叫到廠區鍋爐房後麵的一個角落,隨著兩個清脆的耳光和一記封眼拳後,在其中一個叫牛俊陽的青年口中許明宇才得知自己挨揍的原因:
原來,許明宇喜歡上了車間裏一個叫汪露的女孩,在這個懵懂的年紀也不過就是以少年人特有的方式給她帶過幾次早飯、約過她幾次去看電影什麼的,而牛俊陽則是汪露曾經的同學,這家夥貌似對汪露也有好感,潛意識裏就把許明宇當做了情敵,今天則是帶著另一個叫範國慶的青年聯袂前來教訓許明宇的。
剛剛步入工作崗位的許明宇一副乖寶寶的模樣哪裏是兩個青年的對手,在短暫的抵抗後直接被牛俊陽和範國慶揍得跟個獨眼熊貓一樣,並且在揍完許明宇後,牛俊陽還直接撂下話:“特麼的,以後離汪露遠點,明天給老子帶一張四個頭來打招呼,不然咱還揍你!”
望著牛俊陽他們離開的背影,許明宇擦拭掉嘴角的血跡,拖著疼痛的身軀緩緩向著車間走去,牛俊陽口中的四個頭指的是100元的人民幣,那是的百元大鈔是藍底印有四個偉人頭像的第四套錢幣,故而被稱為四個頭。所謂的打招呼除了字麵的意思還有服軟賠不是的意思,牛俊陽他們就是準備敲詐許明宇,讓他孝敬錢財並低頭道歉。
那個年代的工人工資高的不過兩三百,一般也不過百十來塊一個月,許明宇一邊走一邊思索著牛俊陽最後的威脅,100元?自己現在是學徒工,每個月的工資也就才拿六十九塊,到哪裏去弄這一百塊?要是不給以牛俊陽他們的尿性指定會挨揍,咋辦?回去問父母開口要錢?這都上班拿工資的人了,怎麼好意思呢?再說父母每天起早貪黑的辛苦也讓許明宇不忍欺騙他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