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童有點失望,說來說去,還是“沒敢告訴她”。
“那爸爸到底是怎麼鼓起勇氣跟你表白的?”
媽媽愣了一下,說:“忘了。”
“不會吧!”芝童感覺不可思議,“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會忘掉?”
“這有什麼重要的?反正結局你都知道了,但是最讓我懷念的,是他根本沒有向我表白的那段日子呀,這才是媽媽最迷戀的一段好時光埃”
芝童又不明白了,媽媽最懷念的,竟然不是和爸爸在一起相處的好時光,而是爸爸沒有表白,愛情沒有開始的暗戀的日子?這是什麼原因?
媽媽似乎沉醉於“爸爸不敢表白”的快樂中,完全不管芝童是否聽懂,是不是可以理解,其實她隻是需要傾訴而已,未必需要對方聽懂。
這樣的故事在芝童聽來,根本沒辦法理解,更沒什麼好玩的,反正故事的結局她也知道了,爸爸鼓足勇氣跟媽媽求愛,然後他們在一起了,然後生下了她,然後無休止地爭吵,然後爸爸失蹤,然後媽媽歇斯底裏,然後爸爸寄來了離婚通知書。
“如果人能夠永遠活在過去就好了。”媽媽發出了非常深的一聲歎息之後,總結道。
“其實彩虹機可以幫你……”芝童小聲嘀咕,但是沒敢大聲說出來。
“人要是永遠能活在自己喜歡的那一段時間就好了,其實你爸爸當年還是很愛我的,他為我排隊買話劇票,那時候的票很難買,要排一天一夜的隊,冬天,你爸爸寧可被凍感冒,也去為我排隊……”
也許媽媽是得了妄想症吧,芝童每當想到父母怒目相視對著指責的樣子,都不肯相信他們曾經有過美好的過去。
如果有那麼美好的感情,那麼相愛的話,又怎麼可能僅僅過了十幾年,不,在更早的時間,這份感情就變質了呢?變成不共戴天的仇人,恨不得用言語去謀殺掉對方,芝童是不可能相信媽媽的話的。
也許媽媽真的是太過悲傷而產生了美好的臆想。
算了,還是不要揭穿媽媽好了……
她都已經那麼難過了。
媽媽這天不斷地在重複:“如果人能生活在最好的那段時光就好了……”
媽媽的話似乎刺激著芝童,最美好的時光?對她來說是什麼呢?不知道,也許是未來?她一直不喜歡自己的生活,可是每個人都會有最美好的時光的,也許彩虹機可以告訴她,她最美好的時光在哪裏?一定是在未來,如果是那樣的話,她願意馬上就跳到那段時光裏去,再也不要出來好了。
爸爸,爸爸,你在哪裏?
快遞小子,快遞小子,你在哪裏?
彩虹機,彩虹機,你在哪裏?
芝童感覺到自己馬上就要麵臨一場奇異而愉快的冒險,她從來沒有一刻如此興奮過,如果可以找到彩虹機,哪怕隻有一次機會也好,她就可以找到爸爸,就可以找到快遞小子,就可以找到自己最美好的時光,就可以跟陶狸爾的友誼萬古長青,甚至還可能會得到一個完美的白馬王子……彩虹機,你在哪裏?
這天晚上,芝童做了一個夢,夢到她和陶狸爾一起找到了彩虹機,是乘坐時空飛船找到的,彩虹機也跟自己當時見到的不一樣了,真的像一條彩虹一樣,閃爍著七彩的光芒,她慢慢走了過去,想伸手摸一摸彩虹,卻發現彩虹消失了……
這個夢讓芝童又激動又失落,激動地是,她在夢裏見到了彩虹機,失落地是,她始終沒有機會操作彩虹機,她開始無比後悔當時她匆忙地跑掉,竟然沒有膽量去嚐試彩虹機,而現在她有這樣強烈的願望卻已經找不到彩虹機在何處了。
媽媽很神秘地對芝童說:“我知道你爸爸去哪裏了。”
正在吃飯的芝童嚇了一跳,瞪大了眼睛,很不信任地看著媽媽,媽媽這些日子實在是有點不太正常。
媽媽說:“你爸爸應該還在他的公司裏。”
芝童說:“怎麼可能,爸爸已經人間蒸發,怎麼可能人在公司裏?”
媽媽不以為然地說:“誰也沒有去過他公司調查,不是嗎?”
“你是說……”
媽媽很肯定地說:“對,我認為他隻是躲著我們而已,但是,不工作的話,他喝西北風嗎?他要生活,而且他也沒什麼技能,一把年紀了,誰還會聘用他?所以……我覺得他隻是製造了一個假想,其實他根本就還在公司裏!”
雖然覺得媽媽太荒唐,可是束手無策的芝童想了想覺得媽媽的話也不一定完全沒有可能。
說走就走,沒有帶行李,也沒有帶存著什麼的,爸爸每個月的工資都是如數上交,他的口袋裏從來沒有超過100元過,這樣的爸爸,冒險走掉,就算他私藏了小金庫,花不了多久就應該會花光的吧。
住旅店也好,另外租的房子也好,都是需要花費很多錢的,身無分文的爸爸這些日子到底是怎麼過的?
難道真的像媽媽說的那樣,其實他隻是躲起來了幾天,等風聲一落,他又悄悄地回公司上班了,隻是晚上不必再回家了……
會是這樣嗎?
為了調查爸爸是否其實一直藏在公司裏,她甚至還喬裝打扮在爸爸公司的附近埋伏過好幾天,每天上班的點,她就躲在一個隱蔽的地方看著川流不息上班的人群,確定確實沒有爸爸才罷休,然後中午就會在附近的小餐館解決中午飯,因為她認為午飯的時間也很珍貴,有些人會趁機外出走一走,當然,她還是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可是她還不氣餒,最重要的下班時間,她又會集中精力萬分緊張地盯住下班的川流不息的人群,可惜,連續幾天的精神高度緊張的盯梢之後,媽媽宣告失敗,她垂頭喪氣地回到家裏,眼神空洞地跟芝童說:“你爸爸真的失蹤了。”
後來媽媽很不甘心,又隔三差五地去埋伏在爸爸的公司好幾回,可惜都未遂。
是縈繞在心間的那些美好的回憶鼓舞了她,讓她有了十足的幹勁去尋找,仿佛那些習以為常的不愉快偷偷地退位了,目前能夠讓媽媽想起來的,全都是爸爸的好。
果然是失去才知珍惜。
芝童敢打賭要是爸爸這時候從天而降,失而複得,媽媽肯定會立刻變回原形上躥下跳戳著爸爸的鼻子罵到他像一隻枯萎的仙人掌一樣沮喪。
這樣想一下,倒是覺得爸爸還是別回來的好。
至少別太著急回來,能讓媽媽多一點時間想想他們的好,也許想來想去,她就慢慢忘掉那些不好了。
連續好幾天,陶狸爾都沒有聯係到程暮。
發信息不回,打電話不接,也沒有任何消息給她。讓每天都盼著程暮消息的陶狸爾心裏非常抓狂。
這天,陶狸爾有點忍不住了,等待的滋味實在太難熬,而且她擔心程暮會發生什麼事情,於是她決定到學校裏去找他。
聽程暮的一個同學說,程暮請了幾天假,不知去向。也許是生病了。
陶狸爾又以借書的名義跑去了程暮的家,程暮家的傭人說,程暮最近沒有在家,也沒有交代去哪裏了。
手機完全打不通,學校和家裏又見不到人,陶狸爾徹底跟程暮失去了聯係。
“不是吧?這年頭流行失蹤嗎?為什麼程暮也會失蹤。”芝童說。
“我也覺得很奇怪,無論他去哪裏,至少應該跟我說一下的。”陶狸爾一臉沮喪,心情糟糕透了。
雖然是在跟程暮談戀愛,可是從來沒有一刻陶狸爾感覺自己能夠靠近程暮,她覺得她和他身邊的任何一個同學沒什麼區別,她隻擁有表麵上的“程暮的女朋友”的稱號,實際上,她從來沒有在程暮這裏找到一點點安全的感覺。
她最重視,最需要的安全感。
她相信程暮肯定是有一些事情要處理,可是,就算再忙,再匆促,打個電話,哪怕發一條短信告知她一聲,有那麼難嗎?
他隻是不願意多跟她聯係而已。
如果他想聯係她,怎麼樣都可以找到她的,他也不可能不知道她將會多麼擔心,卻一意孤行,完全不會考慮她的感受。
這到底是為什麼?
百思不解,簡直要瘋掉。
放學後,陶狸爾不想回家,芝童也不想回家,現在芝童每天回家聽到的都是媽媽坐在沙發上回憶起來的年輕時候的羅曼史,是真是假不說,總是這樣沉浸在回憶裏,也是蠻可怕的一件事情。
要不就是一個又一個荒謬的尋找爸爸計劃,媽媽甚至還製定了好幾套尋找計劃,甚至連爸爸曾經暗戀過的一個女人也被媽媽當做了尋找目標,她認為爸爸也許有可能去找他當年偷偷動過心的人了,這個說法在芝童聽來簡直是太崩潰了,可是媽媽不這樣認為,她認為自己每一個想法都很棒,都很有道理,都是無懈可擊。
除了現實,誰都打不到強悍如浩渺宇宙的媽媽。
既然都不想回家,兩個人相約一起去吃飯。
這頓飯吃的有點悶悶不樂,雖然飯菜很香,芝童和陶狸爾因為各懷心事,誰都開心不起來。陶狸爾把手機放在目光可及之處,在心底還埋藏著一點小小的希望,希望手機會在某個時刻突然響起來,雖然明知道這根本就不可能。
芝童則垂頭喪氣,覺得未來沒什麼意思。
爸爸回來的話,父母繼續吵架,還是沿襲原來的生活,無聊透頂,爸爸不回來的話,誰知道媽媽在異常狀態下還會做出什麼奇怪的事情來。
想來想去,覺得好沒意思,芝童拿著叉子把盤子裏的蔬菜和水果一一排列好,挨個紮著它們,順便問陶狸爾:“你快樂嗎?”
陶狸爾說:“不。”
“為什麼?”
“不知道,跟你說過很多回,我沒有快樂起來的理由。”
“……我也是。”
“芝童,你不要想太多了,我相信你爸爸的事情隻是暫時的,誰都不知道他到底去哪裏了,但是隻要知道他平安,也許不知道哪天他就會回來了。”
“回來又怎麼樣呢?哎。”芝童歎了口氣,“不知道別人是不是也像我們一樣,有這樣那樣的原因而不快樂。”
“會的吧,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快樂和不快樂。”
“別人的快樂都是什麼樣的呢?為什麼我就找不到快樂呢。”芝童托著腮,很難過地說。
陶狸爾繼續安慰道:“至少你的爸爸媽媽都愛你,想到這一點,你應該開心的。”
“我爸爸媽媽愛我?沒感覺到。”
“也許隻是他們的方式讓你不喜歡吧?”
“愛一個人,為什麼不用被愛的人喜歡的方式呢?”
芝童的話也戳痛了陶狸爾,她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去安慰別人了,此刻,她心如刀割,最應該被安慰。
愛一個人,總是以自己的方式為主,為什麼不用對方喜歡的方式呢?
那麼,程暮喜歡的方式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是不是自己太過於緊張,總希望證明他們之間的感情其實可以融合,過於用力,讓對方隻有窒息和想逃的感覺?
愛,真的是太複雜的一件事,芝童抗拒著父母的愛,程暮抗拒著她的愛,仿佛小偷和警察的永恒遊戲,施愛的人總是會嚇跑被愛的人,被愛的人卻從沒叩問過施愛著的心。
胡思亂想,毫無頭緒。
芝童突然說:“我爸爸根本不愛我的。”
“為什麼?”
“沒什麼。”
陶狸爾好奇地說:“你為什麼覺得他不愛你?”
“他從來也沒關心過我,雖然我們住在一起,可是我們很少說話,你愛一個人,會連話都懶得跟他說嗎?”
“當然不會。”
“不過他也沒有時間跟我說話,他每天都在鬥誌滿滿地跟我媽吵嘴。”
“他們到底為什麼總是吵架呢?好像總是聽到你抱怨他們爭吵。”
“他們隻是喜歡吵架吧。”
“怎麼可能有人喜歡吵架?”
“吵架讓他們感覺充實,我都不敢想象要是他們不吵架,他們之間有什麼可說的。”
陶狸爾覺得很同情芝童,雖然她從小也沒有得到父母的愛,但是至少她也沒有對父母之間的關係那樣失望。
芝童自言自語的說:“小的時候我總覺得自己是一個多餘的人,我想就算我弄丟了自己,他們也不會在意的,一想到這一點,我就覺得很難受,但是我不甘心,我想過很多辦法想引起他們的注意……有一年生日,我故意說我不想要蛋糕了,結果他們真的就沒給我準備蛋糕,其實我是希望他們用其他的東西來彌補蛋糕的,比如說,帶我去一個很棒的餐廳大吃一頓什麼的,可是他們根本就不會為我而費心的,買蛋糕也是例行公事敷衍我,不買蛋糕也就省了麻煩省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