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3 / 3)

她沉吟一會,目光投向前麵蘭葸的搖籃上,道:“自古男子,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況且皇上不是普通的男人,擁有三宮六院也是理所應當。而宮中的女人,大多是各方勢力的代表,皇上為了平衡、使用這些勢力,才把這些有權勢的女人娶入宮中。當然,也有例外,而例外的這部分常常是皇上鍾愛的女人。”

“上次選秀入宮的女子,沒有一個真正得到過皇上的寵幸,而我這個曾單獨和皇上待過一晚的,卻又被禁足這麼多年。這意味著什麼,皇上不需要我們,還是有人容不下我們。其實,如果真的不需要或是容不下,大可不要透秀,這樣,我們也可以找到可以托付終生的良人,也能過上夫妻恩愛、子女繞膝的美滿生活,可如今,卻隻能待在宮中,寂寞一生。”

我聽得一呆,瞅她一眼,她眼眶有些紅,仍是定定地盯著前方。

見她如此,我心中突地有些難受,她又道:“今年又有新的宮女入宮,不知她們心裏會有所何感想,不知會不會如我們一樣,心裏也滿載憧憬。”

她收回目光,眸中帶絲嘲弄神色望著我:“我不知該羨慕你,還是該記恨你。”心中本來就對她有絲歉意,又聽她這麼一說,心中更是不好受,默一陣,心頭湧進一絲苦澀,輕輕笑道:“你想羨慕,還是想記恨,那都是你自己的事。你心裏的話已經說了,也容我說兩句。一是皇上不會受任何人的影響,包括我在內。二是,我沒有容不下你們。再說,選秀時,如果不想入宮,辦法多的是。”

她手一頓,茶碗中的水灑出少許,瞅我一眼,放下茶碗,盈盈站起身子,漠然行一禮,道:“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要謝謝你,放我出來。”我朝她微微一笑:“你不用謝我,說來,你被禁足也是因為我。”

她瞅了眼我的臉,輕歎道:“那是我應得的,但有一件事,我還是想給你說清楚。當時,皇後得病,宮中瘋傳是因為你,你們錯怪了我,散布謠言者並不是我。”我心中一怔,她嘴角逸出一絲苦澀的笑,垂著首道:“雖不能確實是誰,但我心中最懷疑的是坤寧宮的嵐冬姑娘。”

經她一說,前塵往事一下子全連了起來。

那拉氏自圓明園回去後,病倒在床,齊妃、鄂答應兩人又正好出事,而往來這兩個地方最多的正是皇後身邊的嵐冬。

好一個一箭雙雕的計謀,皇後那拉氏如果一病不起,那罪魁禍首就是我。到時候,千夫所指,縱有胤禛維護著我,那流言飛語也會埋了我。

宮中人人都在算計、都在謀劃,但沒有想到,隱藏最深的居然是她,是姐姐的妹妹。

待我回神,身邊已無她的影蹤,想是早已離去。但她的這番話,卻使我的心情無法平靜下來。

直到月上樹梢,我輕籲一口氣,起身,沿著廊子往回走去。

如果不是在這裏摔碎了鐲子,如果不是湊巧讓她看見,如果沒有一係列的巧合,那丟的不會是三條人命,死的也隻是我一個人而已。

想到這裏,苦苦一笑,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緩緩地走著,步子卻越發沉重。

終於走出了慈寧宮門,又向前挪動幾步,竟有些提不起步子、邁不開腳。

望望前方的胡同,一邊被月光照得如同白晝,一邊被高高的宮牆遮得黑乎乎的。又站了會兒,慢慢移到牆邊,把自己隱於車黑暗中,扶著牆,一步一步向前移動。

“娘娘,老奴終於找到你了。”前麵突然傳來高無庸的聲音,他一手提著宮燈,一手撩著袍角,小跑著趕過來。

我停下步子,無力地道:“扶我回去。”

他忙上前,扶著我的胳膊,道:“晚膳前皇上就吩咐奴才們找你,你常去的地方,奴才吩咐著都找遍了,也沒找到你。最後奴才想到這慈寧花園,沒想到你真會在這裏。”

我已無力開口,隻是任他扶著,慢慢向西暖閣走去。

胤禛身著便袍,站在桌前,手中拿著那對杯子,正聚精會神來回翻轉著看。

高無庸放開我的手臂,退出去順手掩上了門。聽到關門聲,他小心翼翼放下手中的杯子,回身過來。

他哞中含笑,抿著嘴角看著我。

我想笑,但微微咧了咧嘴角,卻笑不出來。見我如此神色,他斂了笑,直視著我,默默地不開口。

我向他伸出手,他眉目間又慢慢逸出絲溫和,走過來,拉我入懷,緊摟了會,他道:“若曦,發生了什麼事?”我把臉埋在他胸間,閉著眼睛,輕聲道:“沒事,隻是覺得很累。”

他鬆開手臂,握著我的手,蹙起眉,盯著我的眼睛道:“你一日比一日瘦,話也越來越少,不是待在西暖閣,就是獨自一人出去晃,若曦,你整日這樣,我怎麼能放心。”

我抿嘴微笑,正欲開口,他又續道:“你這身子,也越發弱了,似是一陣風都能吹走,明日我宣太醫來給你瞧瞧。”我忙搖了搖頭,搖搖著他的袖子,道:“我自個兒的身子我自個清楚,不用瞧。”

他皺眉道:“別人穿春季的衣衫,你穿冬季的。現在已是伏天,你卻仍裹得嚴嚴實實,你如果心裏清楚,倒是給我說明白,你這是為什麼?”

我垂目沉吟著,不知該怎麼開口,難道說自己心裏很冷,覺得隻有這樣,才能好受點。

閉目暗自苦笑,他輕歎口氣,無奈地道:“自十三弟出事,你就一直這樣,你這麼折磨自己,有何理由?”心中愧疚,以至於無法開口,遂靠在他身上,道:“隻是心裏覺得怕。”

他撫著我的背,柔聲問:“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聽他話語雖溫和,但說話口氣中卻透著無庸置疑的堅定。我點點頭,不再說話。

他擁我走到桌旁,扶我坐下,道:“吃些東西。”看著桌上幾樣精致的小菜和兩碗清粥,還真有了些許餓意,遂拿起了筷子。

吃了幾口粥,心中驀地想起一事,抬頭問:“可否給我一張令牌?”他慢慢咽下口中的東西,又默了會兒,才開口道:“想出宮?”

聽他口氣淡淡,不知他內心真正的意思,是給還是不給,但這是我近日一直考慮的事,又豈能輕易放棄。

弘瀚這孩子越來越大,卻從未接觸過宮外的人和事。長此以往,他會和其他的皇子如出一轍,把權力看作他人生最重要的東西。

我放下筷子,有些不死心,道:“在宮裏待久了,想出去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氣。”他眸中一黯,似是有些不悅,但隨即隱去,笑著道:“明日我吩咐高無庸給你送來一塊。”

我朝他一笑,他凝目注視著我,道:“抽空我會陪你。”我心中微怔,細量一瞬,全然明白了他的擔心。

心中一暖,我用帕子拭了拭嘴角,還未及開口,他便輕哼一聲,輕笑著道:“好像某人心裏並不想讓陪。”我輕笑出聲,移凳子到他身邊,依在他手臂,仰臉笑道:“謝皇上聖恩,隻是臣妾有人陪,不需皇上屈尊。”

他伸手攬著我,笑歎道:“不知是誰這麼大的麵子,能讓我娘子屈尊陪。”

這場這景這笑,我心中一時之間恍惚,這是我嗎、這是他嗎?他許是見我麵帶迷茫,也隱了笑,盯著我,不動不動。

半晌後,猛地回神,發現和他臉對著臉,麵上一熱,身子向後退了退。他嘴邊漾出一絲笑,道:“是誰?”我道:“瀚兒。”

他雙目平靜清澈,想是心中早猜出了是誰,是以,聽到我的話,沒有一絲驚詫。

我垂下首,握住他的手,默默撫弄著他的指頭。他忽地開口道:“你的恐懼中,也包括瀚兒?”我手上的動作一頓,抬起頭,穩聲道:“包括。”

他似是微微歎口氣,輕得讓身邊的我都有些聽不清。

他搖搖頭,皺眉道:“瀚兒天資聰穎,小小年齡對事就有自己的論斷,將來必有成就。”我心中一急,脫口道:“我不要他有多大成就,他隻要做一個正直坦蕩,又能自食其力的人就行了。況且,這也是你早就答應過了的,金口已開,不得反悔。”

他無奈地盯著我,我目光灼灼和他對視,他搖搖頭,站起來,走向床榻,我緊隨著後麵。

他躺在榻上,以手支頭,看著帳頂。我站在榻邊,盯著他。

半響後,他收回目光,拉我坐在他身邊,道:“瀚兒還小,我們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強加於他,不要強迫他,長大了,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我心下一鬆,忙點點頭,雖說他沒有答應什麼,但自己還是有機會教育弘瀚。

在他身旁躺下,腦中默默思索,該怎麼做,才能讓更快讓弘瀚明白,其實這世間有比這皇宮更好的地方。

他轉過身子,漆黑如墨的眸中透著暖意,道:“兩對杯子燒製的別出心裁,好些年,你不曾在這上麵上心過了。初看時,竟想起好多年前,你用各色的盤碟為我們幾人做冰鎮酸梅湯的情形。”

我腦中閃出當時的情形,在心中暗自歎惜,當日在場之人,如今卻……。

他臉上笑容一僵,我心中一沉,我想的,他肯定是了然於胸。我忙扯出笑臉,掩口笑起來,他微怔一下,對我神色的大轉變有些不明所以,狐疑地盯著我,我笑著道:“我印象最深的不是那個,是那次往你茶裏添了東西。”

見我笑得不可抑製,他重重歎口氣,摟我入懷,道:“我的娘子呀,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讓為夫不擔心。”

我硬扯出的那絲笑僵在臉上,這些過去,留下來的不僅僅隻是記憶,而是沾著血的回憶。

心中有絲苦澀,遂貼在他身上,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