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2 / 3)

下轎,推開房門,弘曆疾步過來蹙眉問:“你身子還沒康複,怎麼來這了。”

我心中苦澀,淒然一笑道:“如果不來,我這輩子也不會安心的。她怎麼樣?”

他瞥了眼裏麵,道:“你自己看吧。”我走到窗前,透窗向內看,嵐冬站在屋子中央,手腳帶著鐐銬,但身上甚是清潔。

我們相互凝視半晌,她開口道:“你終於來了。”

我深透口氣,平靜地道:“你要我來,究竟是為了何事?”

她嘴角逸出一絲輕笑:“隻是想讓你知道得更清楚一些。”

我一怔,心中剛剛湧出的同情之念一下被擊的支離破碎,心有絲絲絞痛:“死了這麼多人,你仍是如此恨嗎?”

背後的弘曆低聲喝斥:“死到臨頭,仍不思悔改。”她冷冷一笑:“你們為何要把我關在這兒,你們怕什麼,不就是怕別人知道她也是怪物嗎?”弘曆麵色一緊,冷聲吩咐身邊的侍衛:“吩咐下去,退到十米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侍衛利落地退下,弘曆走過來與我並立,嵐冬嘴角噙著絲冷笑:“我很慶幸進宮沒有多久,就去了坤寧宮,因此我的第一個對象便是皇後,還記得那次痰湧嗎?其實她發病也是我用藥所致,太醫的方子都是對症的,可他們卻不知,她所有的膳食都是克製所服之藥的藥性的,也就是說,她服的藥沒有用。事情本是很順的,但不想師兄也進了宮,另外,你一直以為都是懷疑我的。”她越說越慢,我搖頭苦笑道:“你少說了一樣,她對你太好,你根本就下不了手。”

她一怔,盯我一會,微微垂下頭,似是沉溺於自己的思緒中,默一會兒,突地抬頭盯著我道:“我第二個對象本來是你,隻可惜我身份卑微,沒有辦法來園子裏,隻好默默等機會,可即便你們冬季回宮,你也總是待在西暖閣,我沒有機會下手。”

說到這裏,她臉上突然輕笑起來:“後來我發現了另外一個目標,皇上雖不常去坤寧宮,但他對六十阿哥卻極是疼愛,每隔幾日必會譴高公公來詢問,阿哥平日裏的飲食起居、騎術射獵。因此,我留心注意小阿哥的喜好,終於有一天,有了機會。小阿哥要去湖邊賞魚,這是既不暴露我,又能置他於死地的機會。那天出奇的順利,皇後娘娘一直給我訴說舊事,她沉溺於自己的思緒中,而當時又隻有我們三人,一切如我所預料的發展,其實在下水救他的一刹那,我心裏是矛盾的,有些不忍心,但那時你知道我腦中忽然想起了什麼嗎?我想起了姐姐、姐夫,因此,我抱著小阿哥一起沉下去。”

腦中閃出六十在水中掙紮的畫麵,心一下子揪在一起,鈍鈍的隱隱作痛。我腿一軟,身邊的弘曆忙扶著我,我捂住胸口無力地問:“那裏的魚是你準備的?”她得意一笑:“我在湖水裏放了用藥養過的魚,它們放入深水中十日內不會遊入湖底,因為隻有飄在水麵上它們才能呼吸。”

淚順臉流入口中,心中一陣苦澀,掙開弘曆的手,走上前雙手緊扣著窗子,搖著頭道:“我本打算永遠不再對人再次提及這件事,因為這事關姐姐的名譽。但是,今日我告訴你,你不配做姐姐的妹妹,你根本不配,你們相依為命十幾載,你可知道姐姐心中的人是誰,他根本不是八爺,她心心念念想得是阿瑪帳下的青山,皇上之所以休了她,那是姐姐求來的,她想和青山生不同衾、死同穴。你口口聲聲說為了姐姐,其實你根本是為了自己,從小你跟明玉格格打架,你幫得了姐姐了嗎?沒有,你隻是為她添了一樁又一樁的麻煩;你殺了這麼多人卻一直喊著是為姐姐和八爺鳴不平,但說句實話,你是為她們嗎?你不是,你隻是為了你,為了你這十幾年所受的一切向我們報複。我從二十五歲突然變成了十幾歲,你以為我願意嗎?這二十年來,我在宮中過著如履薄冰、擔心受怕的日子,你以為我願意嗎?可我又能怨誰。”

她呆呆站在原地,似是陷入了沉思,過了半晌,她拖著腳鐐走過來,隔窗盯著我道:“姐姐真是自己求的?”

我淚如雨下,點了點頭:“這麼多年阿瑪雖無兵權卻過著悠閑安樂的日子,沒有皇上的口諭,這可能嗎?你學這麼多年醫術,就是為了現在所做的事嗎?”

她麵色一變,輕聲慘笑著緩步走到牆角,雙手抱頭蜷曲著蹲了下來。我眼角的淚無聲滑落,默站在窗前,木然盯著她。

背後傳來腳步聲,我轉過身子,高無庸矮身行禮:“老奴見過娘娘。”我輕一頜首,問:“皇上準備如何處置她?”他忙瞅了眼弘曆,麵露難色,弘曆看我一眼,輕歎道:“公公不用為難,說吧。這裏隻有我自己聽見了,至於娘娘,那是我告訴她的。”

高無庸‘撲通’跪下地上:“老奴謝四阿哥。”弘曆忙托住他道聲‘公公不必如此’。高無庸起身後輕輕擊掌兩聲,聲未落小順子已端著酒壺進了門,見我在此,他脖子一縮,垂首走到高無庸跟前,舉起托盤。

高無庸接過,小順子打開門,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去,高無庸清嗓過後道:“坤寧宮女官瓜爾佳.嵐冬,以下犯上,……,誅九族。”腦中本是暈暈沉沉,但‘誅九族’這句話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我身子一晃,弘曆忙扶著我,我心中著急,推開他的手,走進去蹲在嵐冬跟前急道:“嵐冬,你阿瑪、額娘到底是誰。你們不是流落異鄉了嗎,你本名是嵐曦,是不是,你頂了瓜爾佳.嵐冬進的宮,是不是,你說話呀。”

但她仍默默趴在腿上,似是沒有聽到一般,我搖著她的胳膊道:“難道你還要看到血嗎,他們是無辜之人,也是對你有恩之人。”她慢慢抬起頭,眼神迷茫,怔怔看著我,本就白皙的臉龐更是沒有血色。

我又用力搖搖她,她苦苦一笑:“我從小雖調皮搗蛋,如男孩子一樣爬高上低,但心是最軟的。但是,你知道嗎?當我睜開眼,發現自己變成別人的模樣,我是多麼驚痛,當時我多想回到京城……。”她未說完,弘曆已輕聲吩咐高無庸兩人退下。

“可一個娃兒,又如何能回來。你可知道我的名字是誰取得?”她說完便慘笑著盯著我,我心中一驚,‘若蘭,若曦’、‘嵐曦’即是‘蘭曦’。

她盯著我,又笑道:“那是姐姐和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我心中沉痛,默默不發一言。背後的弘曆一直低頭無語,默聽著我們的對話,此時,他忽淡淡的道:“奶娘,林語嫣。”

嵐冬猛地抬起頭,盯著弘曆,一臉驚色。半晌後,像是忽地想到了什麼,甩開我的手,拖著腳鐐卻輕盈地一閃身欺到弘曆跟前,弘曆疾速一退,我掩口驚呼,心提到了嗓子眼,而可嵐冬卻‘撲通’跪趴在弘曆麵前:“求四阿哥饒她一命。”

我心中一怔,有些不明白。弘曆默看她一會兒,道:“不要拖延時間,你隻需要對娘娘實話實說,我自會保她性命。”

她起身,站在我對麵道:“我是頂瓜爾佳.嵐冬入的宮,她府中的奶娘是我額娘,我阿瑪名叫呂葆中。”我咬唇默想一陣,腦中驀地想起為什麼這個名字這麼熟悉,忙問道:“你阿瑪是呂留良的大兒子,你是,你是……。”嵐冬微微一笑,看著弘曆道:“四阿哥不會忘了自己的承諾吧。”弘曆微微頜首,我心中詫異震驚不已,呆望著她,喃喃道:“你就是呂四娘?”

嵐冬,不,應該是呂嵐曦,睨我一眼道:“我沒有乳名,也不知道誰是呂四娘。但有一句話,你說得對,我不配做姐姐的妹妹,我隻是呂嵐曦,家在崇州,與你們沒有任何關係。”

說完,自懷中取出一塊帕子遞給我:“我對不起皇後娘娘,這是我為她繡的,不知道她還願意不願意收,如果她收了,你隻對她說‘嵐冬對不起她’;如果她不收,你就扔了吧。另外,你額娘的鐲子還給你,放在我這,我怕汙了它。”

我接過,心中哀痛不已,但同時又有股衝動,不想讓她死,想讓她活在這個世界上,覺得她是自己的親人,她是若曦,她是姐姐若蘭的妹妹。可眼前六十、綠蕪、十三的麵容不斷交替閃著。

‘殺人償命’自是天公地道,可是,如果沒有發生這麼荒謬的事,她會變得如此瘋狂嗎,答案是顯而易見的。我捂住心口,默看著她微笑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一會功夫,自她嘴角流出了血,我掩著麵,身子卻軟軟的癱在地上。

弘曆忙扶我起身,我腿軟的步子已邁不開,隻好整個身子依在他身上,慢慢出了房。

高無庸和小順子見了我,嚇得麵無人色,弘曆扶我入轎,我依在軟墊上,全身無一絲力氣。轎外傳來弘曆若有若無的聲音:“瓜爾佳.嵐冬,……,什麼時候的事?”我心一驚,不知又發生了什麼事。以手撐著自己,挑開簾子問:“發生了何事?”

弘曆走過來,看了我的神色道:“沒什麼事,娘娘回去歇息一會吧。”我微微搖頭,怒道:“到了這時候,還能瞞我嗎?”弘曆低頭默一會兒,忽地抬起頭凝目注視著我道:“高無庸來傳旨之前,去瓜爾佳府傳旨的人已複命回來。”我頭暈目眩,眼前一黑,腦中一片空白。

渾渾噩噩,時而清醒,時而昏沉。清醒時看見胤禛、承歡關切的目光,隻覺得心痛莫名、頭痛欲裂,昏沉時惡夢不斷,一會是六十在水中掙紮著叫‘阿瑪’;一會是綠蕪懷抱著嬰孩滿身鮮血、目光哀怨的盯著我;甚至還有那麵容模糊不清的侍衛在後麵追逐我……。

渾沌時,腦中還有一絲清醒的意識,這絲意識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自己,這隻是夢、是幻覺,隻要自己清醒過來,眼前的這一切都不複存在。但自己已好像不再是自己,想醒時卻總也醒不過來。

“額娘,額娘。”一聲聲忽遠忽近的聲音響在耳畔,我本已困極倦極的身子一震,支撐著自己循聲而去。一個白衫女娃站在花叢中央,微微側著頭麵帶暖暖笑意,軟軟的道:“額娘,額娘。”我心驚詫,環顧四周,隻有我自己,我納悶的問她:“你額娘是誰,為何你獨自一人在這裏。”

小女娃張開手臂,笑著道:“額娘,你不認得我了,我是蘭葸,我是蘭葸呀。”我細細一看,她眉眼之間甚像胤禛,我心中有絲恍惚,慢慢向她走去。她的身子卻是越來越淡,我心中一急,大聲叫‘蘭葸’,她麵容越來越模糊:“額娘,你不要蘭葸了嗎,額娘。”

我撲過去,欲摟著她,懷中卻空空如也,她的身影已消失不見,我心痛莫名、欲哭無淚,隻知道喃喃的叫著‘蘭葸、蘭葸’。

“……,這樣下去,大人還能撐得下去,孩子卻是保不住了。”似是何太醫的聲音。

“她身子既無大礙,為何會昏迷了這麼多天。”是他的聲音,我心中一酸,越發不想張開眼睛。

“娘娘是心病,她雖昏迷不醒,但腦中仍有意識,她內心裏不願醒來,娘娘應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心裏承受不了,想逃避什麼。隻要她醒來,想通就行了。不過,既是娘娘會如此在意的事,相信也不易……。”何太醫慢慢的說得有條不紊,胤禛已是口氣焦躁截道:“難不成她會一直這麼下去?。”

我慢慢睜開眼睛,入目處,何太醫鎖著眉頭道:“這個,微臣也無法預料。”胤禛蹙眉掠我一眼,我凝目盯著他,他麵色忽地一喜,站在原地定定看著我,我強扯出一絲笑,想抬起胳膊,但卻一絲力氣也無。

他眸中漸漸沉痛,目注著我一步一步走到床前,坐在我身側,拉起我的身子,摟在懷中,輕柔至極的撫住我的長發:“你終於醒了,你終於醒過來了。”房中宮女太監躡著腳陸續退了出去,我貼著他在身上,久久地不說一句話。

胤禛瞥了眼仍立在旁邊的何太醫道:“可是有醫囑?”何太醫忙躬身應‘是’,他輕輕放下我頜首示意讓診脈,何太醫坐於床頭,微閉著眼,過了半晌,何太醫起身道:“皇上,娘娘身子極虛極弱,胎兒怕是不穩。需臥床兩個月,待胎兒穩定,方能下床。”

胤禛的滿臉緊張方舒緩了些,袖子裏的手緊緊握著我的,眸中暖意融融盯著我,我精神不濟,目光又有些迷離,恍惚中眼前似是又看到了那白衫如仙子般的女娃,她還是那樣微微笑著叫‘額娘’,我滿心歡喜,向她張開雙手,她卻又一次慢慢消失,我心恐慌,‘啊’地一聲回過神來。

胤禛擔憂的目注著我,我虛弱的笑笑,他搖搖頭,輕聲道:“好好休息,我這就吩咐下去為你調理身體。”他起身向外走去,何太醫隨著跟了去。

自那之後,我便一直待在閣內調理身體,說來也怪,自我身子恢複元氣之後,那白衫女娃再也沒出現,有時,我心裏止不住地想,那女娃是不是腹中的孩子有關係,每每有這種想法,我就止不住在心中嘲諷自己,你真的曾是二十一世紀的知識女姓嗎?

這日,胤禛仍在殿中忙著西北兩路軍馬之事,晚膳過後,我摒退侍候的一幹眾人。抽出紙,展開,壓著四角,默想一陣,提筆畫起來。輪廓、臉型……,最後是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