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騎兩驥白馬緩緩走了會,敏敏口中一個響哨,兩腿一收,馬如利箭一樣射了出去。騎了一會,她突地翻身躍下馬,馬速卻絲毫沒有慢下來,隻見她左腳微一點地,又一個躍身,人又穩穩的坐了上去。
我大聲叫好,一夾馬腹,和她並排在一起。她看著我笑問:“如何?”我點頭稱好,她又道:“敢不敢?”我笑睨她一眼:“有何不敢。”
說完,提韁策馬,和她拉開距離。笑著和她對望一下,便以右手抱著馬脖子身子緊貼馬側騎,左手與肩成一直線,衣袖隨著風擺去,馬速奇快,吹著臉上,居然有絲疼意。側麵的敏敏笑著呼好,待我變換姿勢,卻見她以手支腮靠在馬脖子上,整個人和身側躺在馬上,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的姿勢,見她微笑著望著我,我衝她輕輕一笑,隨即以手撐起身子,在馬上幾個翻身,也如她一樣躺在馬上,麵對著麵身向前疾馳。
兩人相望一會,敏敏大聲說:“若曦,紫禁城的宮牆並沒有束縛你的手腳,你依然是你。”我心中感動,看著她大聲回道:“你也依然是你,沒有改變。”
眼睛餘光忽然發現對麵一高坡處,傅雅提韁騎在馬上望著我們這邊,一宮女卻死死抱著馬脖子,仰首看著她輕聲請求著什麼。
我翻身坐好,勒韁停馬。敏敏見我如此,一個轉身坐於馬上,順著我的目光道:“是四福晉。”我眉頭輕蹙,傅雅麵色似是有些蒼白,神色也怪異。敏敏看看我說:“我回營了,明日就要開拔回去,我還要交待佐特爾一些事情。”見我點頭,她騎馬離去。
策馬行了過去,“……福晉,您現在不能騎馬,您就是回頭打死奴婢,奴婢也不會鬆手。您不顧自己,也得顧肚子裏的孩兒。”我心中暗驚,並未聽任何人提及,難道她一直瞞著眾人。傅雅見我漸近,對我淺淺一笑,後對著馬前的丫頭輕聲斥道:“退下,我知道分寸。”
那丫頭似是不死心,還要再說。我開口道:“下來聊聊如何?”小丫頭回頭慌忙行禮,揮手讓她退下。我翻身下來,扔下韁繩,傅雅已下馬過來,她微一躬身,我忙扶著她道:“有了身子,不用這些虛禮了。”
兩人靜默走了一會,我側身打量一下她,她身子瘦,衣衫又大了些,絲毫看不出她有孕。見我如此,她麵色一紅,低下了頭。我輕輕歎氣,問她:“你為什麼不說呢?有孕是喜事。”
她眸子忽地一暗,默了會道:“爺真會高興嗎?”我盯了她一陣道:“他現在在哪?”她對我嫣然一笑,輕聲道:“在帳裏。”我看著她道:“他是孩兒的阿瑪,怎會不高興。走,我們現在就回去,你去告訴她。”
她一頓,搖頭道:“現在……,現在不合適。”我疑道:“有什麼不合適。”她苦笑著道:“翁哲愉來了,爺現在在帳裏陪著她。”
見她麵色一白,我暗暗心酸,這本是宮中女人必經的遭遇,任誰也改變不了。我握住她的手問:“她怎會來?”她籲口氣道:“她說肚子裏的孩兒想阿瑪了,就隨皇後娘娘來了。”
皇後那拉氏要來,是前幾天就通知了胤禛的。隻是沒有想到弘曆這個侍妾這麼有心計,我搖頭輕笑道:“你太過為他著想,夫妻間不能完全這樣,適當的發發脾氣,鬧鬧性子更有利於感情的培養。”
她靜默想了會兒,便隨著我向弘曆的帳蓬走去。到了帳前,帳門卻無一人守,想是弘曆支了去。她臉色更暗,頭也低了下來。我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進去。她麵帶為難搖搖頭,我拉著她的手,掀開帳簾,推她進去。
“呦,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嫡福晉,你看我這身子也重,怕是不能給你行禮了。”聞言,我眉頭一皺,剛剛往回走了兩步的腳又定在了原地,這個翁哲愉太跋扈了些。
等了一會,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我心中微怒,弘曆居然會容忍她忽視傅雅。我憤然掀開帳簾,疾步走了進去。隻見傅雅端坐於幾邊,臉上無一絲表情,而那叫翁哲愉的女子卻斜躺在榻上吃著點心。
她又從未見我,而我今日又身著騎裝,她無法從身衫上辨認身份,是以,看到我仍是先前的姿勢。
我環顧四周,原來弘曆不在帳中,心中的怒氣少了些。傅雅站起淺笑著道:“爺許是出去了,娘娘不用過於擔心,雅兒會處理好的。”
‘啪’一聲,榻邊的點心掉了下來,翁哲愉一下子坐了起來。怔了一瞬,快速地走了過來,微微躬身行禮道:“哲愉見過貴妃娘娘,娘娘吉祥。”我掠她一眼,並不讓她起身,笑著對傅雅道:“聽你額娘說,你也泡得一手好茶,不知今日我可有口福?順帶著等等四阿哥。”
待兩人在幾邊坐定,傅雅望望仍蹲著身子的翁哲愉,看著我擔憂的說:“娘娘,……。”不待她說完,我截口道:“我等著你的茶呢。”
待她泡好茶水,我抿了一口,看了一眼翁哲愉,隻見她額角已細細地涔出汗水,輕咬著下唇強撐著。因知道懷孕的辛苦,我心中雖有不忍,但如果今日不給她立立規矩,想來待她生出弘曆的第一個兒子,傅雅的日子會更不好過。
傅雅已坐不住,為難的目光來回在我和翁哲愉兩人穿梭,我歎口氣道:“我本來也不想提尊卑有別,但有人如果真的不懂事,那我也就給她立立規矩,讓她知道什麼是嫡福晉身份,什麼是侍妾身份。”
翁哲愉目光一緊,往帳門一看,輕呼一聲緩緩地坐在了地上。傅雅順著她的目光,往帳門一看,麵色突地無一絲血色,站起呆呆地站在幾邊。
我轉過身子,卻見弘曆站在帳門,麵無表情的看著翁哲愉。我再次佩服這個女子的心機,輕笑著道:“過來坐下。”隨即對傅雅說:“你也坐下。”弘曆緩步走過來,坐於傅雅身側。我輕哼一聲,冷聲對翁哲愉吩咐:“你先下去。”她抬頭麵帶委屈望望弘曆,見後者沒有反應,她麵蘊微怒,悻悻地自已起身,緩步走了出去。
見他們兩人,一個麵色淡然,一個麵帶惶色,我深深吸口氣對傅雅道:“你說,還是我說。”她看著弘曆,以輕不可聞的聲音道:“爺,我有了身子。”弘曆一震,過了一會,方回神問道:“幾個月了?”傅雅眼眶微紅:“已近七個月。”
一口茶水滄在嗓中,她居然都已經七個月了,肚子卻這麼小。弘曆麵色一白,聲音有些顫:“你為何早不說,這些日子你身子這般贏弱,方才還聽丫環說,你去騎馬了。”她的淚水順著臉龐落了下來,哽咽著不言語。我搖搖頭,鼻頭有些酸,道:“雅兒,你先出去一下。”
我為他倒杯水,盯著他道:“我不管你喜不喜歡傅雅,也不管你如何寵愛你的侍妾,但你不能讓她們無視傅雅的存在,傅雅的尊嚴也輪不到她們踐踏。”他呷口茶水,眼睛盯著幾上,默了會道:“以後不會發生你所擔心的事。”
聽到了自己想聽的回答,我心中一鬆,瞅他一眼,見他仍是神情淡然,我站起來道:“我這就走了。”舉步走了兩步,背後的他突然說:“馬背上的你很美。”
腳步一滯,人也一個趔趄,心中有一絲惱意,我回身盯著他道:“你怎麼如此固執。”他抬起頭,前言不搭後語地道:“你沒有發現嗎?哲愉的眼睛很美。”
我心中一驚,有些害怕自己所想到的,雙手緊握,深透一口氣道:“你定要我心中難受嗎?你定要我過得不安穩嗎?你定要如此下去嗎?”弘曆站起來,笑著一揖道:“額娘,你誤會了,我確實是真心讚美你的馬術的。”我麵上一熱,是自己會錯意了嗎?掠他一眼,他眼神純真,不似假裝,於是,我扯出笑容道:“她的身子弱,餘下的日子裏費些心。”
他輕歎道:“我會善待她的。”我點點頭,提步向外行去。
空曠的草地上,一堆熊熊篝火,燃起絢麗焰火,照亮了燦爛的星空。
坐在胤禛旁邊,掠了眼遠處一臉傷感看著佐特爾的敏敏,我心中暗暗歎口氣。輕輕扯一下身邊的胤禛,用眼神示意自己要出去,他眉宇輕蹙一下,後淺笑著微一頜首。剛剛站起,對麵的那拉氏微微笑著道:“妹妹,可是有事?”我笑著輕聲回道:“我去要衣。”兩人又相視一笑,我便舉步離開。
走了一會,抬頭望望滿天繁星,如孩子的眼一樣調皮的眨著。靜靜地望了一會兒,心中突地有些後悔將弘瀚留在宮中,雖然知道巧慧定會一心一意的照顧他,可在此時此景中,心底卻猛然不可抑製的思念他。
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傳來,我心中微怔一下,回身站定,一個眼生的小太監怯怯地站在兩米開外。
我心中疑惑,開口問他:“你是哪個宮裏的,為什麼來找我?”那小太監腿一軟,匍匐在地上回話道:“回娘娘,奴才是皇後宮裏的,奴才來的時候,更房的一位差大哥要奴才捎個信給娘娘。”說完,頭仍低垂,從懷中摸出一個荷包雙手高舉著遞了過來。
接過荷包,心中知道了是誰,隻是這次不知道會是什麼事。見他仍然跪在地上,我道:“你起身回吧。”他起身,微躬著身子後退了幾步,才轉身飛奔離去。握住荷包,怔怔地出著神,那枚翠竹給的小章仍被我置於箱底,自己也從沒想過要出宮看過那些鋪麵,經營的如何。
一聲‘娘娘’將我拉回現實,轉過身子,黑暗中張毓之默默站立著,不知他來了多長時間。夜風吹來,有些微涼,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他上前兩步道:“你早些回帳吧,夜裏有些冷。”
點點頭,便提步往回走去。剛行兩步,他輕歎一聲道:“今日本來是來告別的。”我一怔,轉過身子疑道:“你不去園子了,要回宮嗎?”他低頭默了會,後抬頭輕笑道:“不是回宮,是出宮。”
心中雖有一絲驚訝,但口中仍說道:“對你來說,出宮未嚐不是一件好事,你本是學武之人,理應去行俠仗義,的確不應呆在宮中,隨著時間的流逝你會被宮中的規矩磨去棱角,失去你本身的正義之氣。”
他微微抬首,默默看著星空,半晌後才道:“菊舍已被我盤了下來,以後若娘娘有什麼為難之事……。”說到此處,他收回目光自失的搖頭輕笑:“以後出宮,如果想念老朋友的話,可以去那裏。”
我對他微微一笑道:“那間茶舍的確很令人懷念,前幾日,你還說要去園子,你什麼時候盤下的。”他輕歎口氣,苦笑著道:“好像娘娘忘了我有一位朝國重臣的舅父。”對他說話的口氣心生不解,但仍輕笑著說‘也是’,他看看我,轉身疾步而去。
一陣風吹來,我裹裹衣衫,快步往回走去。
扶著菊香的手落了坐,和那拉氏、熹妃相視淺笑後,胤禛眸中透著暖意掠我一眼,我心中一熱,袖中的手輕輕握了一下他的。
他回握一下,淡淡地開口道:“佐特爾王子要在京城遊學一事,朕已準了。以後佐特爾住在交暉園裏,由怡親王的側福晉張氏照顧其飲食起居。”這事其實並不需要由他親自下旨,但他這麼做,顯然是要給綠蕪極大的恩寵。心中高興的同時,又有一絲隱隱的擔憂,說不清到底為什麼,但胤禛這麼做,顯然也有自己的意思,於是輕輕籲出一口氣,或許自己地真的過於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