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這個不孝子!不孝子啊’外婆仰天長歎,悲嚎而泣,一隻手捂著胸口,一隻手掩麵而泣。她憤懣不平又肆無忌憚的呐喊著咆哮著,聽起來卻悲涼無助又力不從心,像熱鍋裏無能為力又焦躁不安的螻蟻。‘不孝啊!不孝啊!’外婆重複著喃喃自語道。她指天怒嚎 ,抱怨命運像揉麵團一樣蹂躪著她的尊嚴,像戲弄馬戲團裏的動物一樣玩弄著她的情感。無可奈何無不論她如何悲痛欲絕 ,卻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唯獨留下孤身薄影於交織著悲風細雨的殘日餘暉中。”
“這些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張騰峰老師此刻麵色沉重的低沉問道。
“在我母親離世之後,我舅舅把有關母親的一切故事都毫無保留的向我坦白。”
“啊~”張騰峰老師長歎一聲,手裏的活卻不曾停下。
天色漸晚,窗外的雨卻愈下愈大,淅淅瀝瀝的雨水衝刷著世間萬物,素白的雨珠連成一串水簾倒傾而下,在一片青灰色的天空中雨滴呼喚起少年藏在心底的仍在隱隱作痛的不堪回首的往事。
“後來,年少輕狂的母親因賭氣一意孤行的和叔叔離開了便許久沒有再回來。”邱燦亦殊不知窗外的雨水此刻化為晶瑩剔透的淚珠在他眼眸中打轉,“再後來,外婆因為癌症去世了,母親回來了。直到那時,她才知道原來外婆患有肝癌已經四年了。可外婆為了省錢一直不肯去正規醫院進行化療,而是去鎮上的小診所買點來路不明的藥糊弄糊弄過去了。甚至,在後期癌症惡化十級疼痛時也隻是獨自一人默默承受,她從未向身邊任何人提起過此事。直到有一天外婆外出買菜發病了,她疼倒在冰涼的地板上昏厥了過去。周圍的人瞬時蜂擁而至圍住她,有看熱鬧的,有好奇的,有擔憂的。
‘要不叫救護車吧丟了?’
‘萬一是碰瓷的怎麼辦?你就不怕她訛你?’
旁人熙熙攘攘的圍住她,路過的人駐腳停留,卻無一人敢上前,他們七嘴八舌的議論紛紛。
‘夠了,萬一一會兒真出人命了你們每個袖手旁觀的都是殺人犯!!’一個長相稚嫩穿著整潔校服的少年挺身而出,他義憤填膺卻天真的企圖喚醒人心的冷暖,幹脆利落的替外婆撥打了救護電話。把外婆送到醫院急救後,少年又從外婆的包裏翻出了舅舅和母親的電話號碼一一撥打過去。母親和舅舅接到電話後大驚失色,匆匆忙忙連夜趕到醫院,可是不幸的,外婆還是搶救無效去世了。母親痛哭流涕的跪在外婆的病床前,緊緊握住外婆那雙低垂無力的手。她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牽過外婆的手了,最後一次她想緊緊握住外婆這雙粗糙滄桑的手不放開,感受著她身體最後的餘溫。
外婆輕閉雙目,嘴唇蒼白幹澀,以往紅潤的麵頰此刻卻無一絲血色。她就這樣安詳寧靜的走了,化為母親熱愛的這片大地上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母親曾說,腳踩到的每一寸肥沃厚實的土壤,沐浴到的每一道溫暖燦爛的陽光 ,吹拂到的每一陣涼爽習習的清風都是外婆的靈魂在世間肆意生長,隨風縈繞在變幻莫測的雲層間,隨光灑落在燈火輝煌的人間。外婆並沒有離開我們,而是融進這生生不息的萬物中。母親曾對舅舅說,她人生最大的遺憾不是沒讀完高中,而是在外婆肝癌晚期時她卻不曾在外婆身旁陪伴著外婆走完人生中的最後一輪四季。母親深愛銀杏樹,外婆是知道的,所以在宅前院子裏外婆在兩旁栽了兩棵高大茂盛的銀杏樹,直到外婆人生中的最後一個秋天,仍然是一個孤獨滄桑的身影獨自坐在開滿金燦燦葉子的樹下休憩。她的一生如同飄飄乎的落葉般,璀璨又平凡,給人間下一場盛大絢爛的熠熠生輝的秋雨 ,纏綿不絕的戀戀不舍的銀杏葉便是組成這場秋雨的每一滴雨點。雨點嘀嗒嘀嗒的敲打著外婆的心房,外婆輕閉雙眼側耳傾聽著這場大自然的鳳鳴鶴唳的音樂合奏,低聲吟唱著,心滿意足的笑了。
母親在為外婆下葬入土之前,從庭院前的一棵銀杏樹上折了一支最茂盛的枝葉下來。她緊緊把它揣在手心,任憑淚水打濕著它金黃色的銀杏葉,任憑手心的汗珠浸濕著枝幹。她擦了把眼淚,把那支銀杏枝條放進外婆的棺材裏。一片金燦燦的光輝便照亮了九泉之下的黑暗,驅散了逝者在深不見底的死亡峽穀獨自翱翔時的恐懼與孤獨,為他們的翅膀增添了一份溫暖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