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海栗子忌日前一天。
我算是從昏迷中醒過來。悄無聲息的晨霧,拉不開、扯不碎,一切景物都迷迷茫茫,似真似假。
“我要和你離婚。”
雖然隔著一堵手術室門,但我依舊能聽見門外女人高一聲低一聲亂吵,開始還能聽清Alex蹩腳的中文,隨後就隻能聽見女人“破鞋”,“陳世美”,“爛貨”的叫喊聲。
我有些茫然,抬手沒注意打到自己肚子,感覺到痛才想起昨天下午的流產手術。
門外亮起爆豆似的鞭炮聲,女人逐漸失去“養小三”這個爭吵中心,改為隨心所欲的詬罵。她嘴巴開了閘,把毒狠且汙穢的字隨便編串到一塊,砸進這密集炮彈裏,我在這近旁而極響的轟炸聲中徹底驚醒。
我單手捂著腹部撐下床,推開門濃烈而刺鼻的硫磺氣味一下子翻騰到屋頂,嗆住我的喉嚨,可卻刹不住我的視線。黃白紙花塞滿走道,五顏六色的花圈霸占白牆,我望見盡頭處的女人跪在角落裏的黃紙上與Alex拚命扭打,她的雙拳像彈簧般地猛擊在對方身上,想把他撕成碎片才甘心。
兩名警察趕來一同拉開女人,或許是我僵硬的身影闖入Alex餘光,他跟急滾的雪球似的,衝到手術室門口,把我擁入他熱燙結實的胸膛。
“親愛的,你終於醒了!對不起,讓你看見這糟糕的場麵,我發誓再也不會了。”Alex見我沒反應,又麵朝我,伸手捧著我臉。
他瞪大眼睛直視我,憎恨、焦灼、喜悅,以及過度刺激,燒得他的臉色變為青中帶紫。女人的嘶喊聲源源不斷傳來,眼前紅色、黃色、白色、黑色,混雜成一團。我感覺周圍一切都在搖晃、旋轉,大腦和心髒迸發出絞痛,除了一陣強烈的眩暈,什麼也看不清。
頭愈來愈沉重,我實在支持不住了,一下子趴在Alex肩膀上,兩隻胳膊摟抱他。
直至嗅到大量熟悉的Tom Ford香水,我才真正清醒過來睜開眼猛地推搡開他,“Alex,我們分手吧。”
他愣怔一秒,又給了我一個微笑,捋開我前額汗濕的頭發,聲音溫柔卻慌亂地從喉嚨滑出,“寶貝,你身體還很虛弱,我們回家睡一覺就不會亂想了。”
我打掉Alex手,阻止他繼續碰自己,退後倚靠牆。空氣突然變凝重,我喘著氣,主動打破二人間停滯的呼吸,“你忘記了,兩年前和你交往的條件是我可以隨時結束我們之間的關係。”
不知何時,霧從稀薄變濃厚,把窗外高樓大廈塗抹得模糊不清。Alex把我從大霧中攫出,他兩眼射出萬丈怒火卻依舊好聲好氣說,“Ning,你打掉孩子,我並不知情。你沒有權力可以讓我的孩子消失。”
我實在困倦透頂,他力氣不算大但拽著我的手臂,就像掐住我全身筋脈一樣,我難以脫身,深吸了一口氣,“生下來,然後呢?偷偷養嗎?你能給他什麼身份?你兒子?還是你情人的兒子?”
“我不過是做完手術,開不動車,想讓你來接我,你卻弄得人仰馬翻…”
“親愛的,確實怪我但這隻是意外,我不應該相信我太太手機沒電,把自己手機借她。”
Alex整個人擋在我身前,驅趕了所有光線,我在這片黑暗裏低低地笑了一聲,嘲諷也是自嘲,“我尊重你,所以從來不過問你的私生活,可是你能不明白嗎?你有家室,我們的關係便是見不得人的,你明明知道這一點,還不藏好你我間的曖昧。”
Alex總是這樣,遇到困窘他就放棄所有感官,開始裝聾作啞,即便我用他的母語表達失望,他也能完全忽略。可這一次,我不打算無動於衷,因為我厭倦一個不能對我負責的男人。
我抽出剩餘力氣,掄起胳膊抵開他。
“Ning,我不能失去你,你是我轉世的繆斯,是我今生的自由女神,我要和你結婚。”Alex恍惚的神情忽然變得緊張起來,他立馬雙臂箍我於他胸前,我明顯感知到他紊亂的心跳如錘鼓,在我右肩膀上瘋狂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