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靜水看月

一片靜謐中,鳳九聽見一聲幽幽的輕響,仿若初春的雨滴落入靜水,又似凡間的古刹僧人撞鍾,她緩緩吐出一口綿長的氣息,睜開眼,看見床榻邊上白淺折顏等人焦急的麵孔,不由得笑了起來:“這是怎麼了,大家都這幅模樣。”

白淺見人醒來,似乎神誌還算清明,方才放下心,責怪道:“也沒見過你這麼冒失的女君,上任第三天就墜下無明崖,若不是我與折顏白真合力將你從那瘴海裏撈出來,恐怕你現在連命都沒有了。”

白真歎了口氣:“你這丫頭,究竟為了何事要上無明崖?從小難道不曾和你說過,那處是最最去不得的,崖下瘴海深不見底,更常有妖獸出沒,你要是剛上任就出了岔子,該如何給這青丘的萬千子民以交代?”

鳳九靜靜聽著兩人說完,沒有說話,目光卻遙遙地落在狐狸洞中懸掛的四海八荒圖上。不知為何,現今再看這圖,她腦中竟似是撥雲見日一般,這須臾數年來的癡纏愛恨,原先剪不斷理還亂的,現今卻條條都能說的清楚明白,鳳九想著想著,竟忽然就笑了出來,她終於明白,東華那日的意思。

白弈順著女兒的目光找到那副圖,一時隻覺得急火攻心,道:“你竟還想著他?莫不是因為東華帝君才跳的無明崖?你這丫頭,是非得在他身上吊死不成?”

白淺看鳳九目光怔怔地望著那張四海八荒圖,猜她大約是觸景傷情,正欲幫腔,就見鳳九嘴角噙笑,坐起身走到那四海八荒圖邊,撫著上頭畫的山河湖海輕聲道:“我們這些四海八荒中的神仙,說到底,和凡人亦沒什麼不同,凡事命不由己,說來說去,也逃不過天定二字。”

白淺從未聽過自家侄女用這般柔和清冷的語調說話,一時間竟怔在那裏:“小九,你這,不會摔傻了吧?”

鳳九搖搖頭,轉身對眾人露出一笑:“姑姑,你們別怕,小九現在腦中一片清明,十分舒坦。我想明白了,我與帝君之事,沒有對錯,你們也無須怪他。所謂生離,所謂死別,所謂情劫,本就是這世間百苦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我們生在苦海之中,又是神仙,自然無人來渡,既然如此,又何苦作繭自縛,拘泥在相守這等同生死共朝暮的小事上?”

待鳳九最後一句話說完,白真手中的扇子應聲而落,他臉色發青地問折顏:“老鳳凰,你趕緊看看,我家小九,是不是真的摔傻了?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折顏搖搖頭:“我方才就覺得她脈象有異,如此看來,小九怕是在那無明崖下誤打誤撞地吃了仙草,似是開了慧心。”

白淺皺眉:“何為慧心?”

折顏笑道:“慧心是玄妙之物,並無實體,古書上雲,開了慧心之人看這世間,便似在靜水裏看月亮,能將萬物道理參透明白。我看此事倒並非壞事,早傳聞在無明崖下的瘴海裏藏著天地初開時留下的奇異仙草,今日能叫小九撞上,也實乃因禍得福,雖不能助她早日修成上神,但卻著實能讓這丫頭從死胡同裏走出來。”

鳳九笑道:“小叔父說的不錯,九兒現在已經大概想明白了,知道從前種種都不過是九兒自己給自己種下的業。如今看來,我與帝君既無半分緣分,強求亦無益,這世上的情愛也不是總得有名有份,我愛他,便要替他守著這天下蒼生,守著我東荒青丘的一方淨土,好叫他安心,至於帝君對我如何,並非九兒力所能及,顧或者不顧都是一般結果。”

“小九你......”, 白淺倒吸一口冷氣:“從前總是怕你太癡,因而傷情,可如今我倒寧可你繼續糊裏糊塗,也好過這般深明大義。情之一字,本就是要相伴相依,有給有還,小九你既能想明白你和東華帝君毫無緣分,為何還要癡纏於他?”

鳳九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十分好看,臉上卻著實找不到一絲傷情了。

她轉身繼續看這那四海八荒圖,淡淡道:“情之一字,本就沒什麼規矩,在我這兒,我有我的規矩,在帝君那裏,也有他的規矩。我既決心要他,他護的,我便要護著,他惦念的,我便要掛在心上,如今他心係天地蒼生,我恰逢是東荒女君,那我便要叫他永不憂心我這一方土地。”

折顏歎了口氣,想到那日東華帝君對他說的話,竟與鳳九方才所說不差毫厘,從前他總覺得小九比帝君小了太多,可如今看來,若是小九也變成個老人家的心性,兩人想要在一起竟更是無望了。

想到此,折顏禁不住搖著頭歎了口氣:“看來即便是開了慧心,也治不了九尾狐一族癡心的老毛病。小九,你可知你這一守恐怕就是萬年過去,道理你該是懂得,我隻問你一句,值得嗎?”

“求而不得最苦,既然如此,不求便好。”

青丘的年輕女君語氣淡然,轉而盈盈一笑:“時至今日,九兒才知道自己浪費了許多時日在無謂之事上,將情之一字看的大過了天,卻反倒為之所傷。姑姑,小叔,我已經想明白了,從今日起,小九自當勤於修煉,早日飛升上神,擔起東荒女君一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