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從陳明那裏聽說這個故事,就是在這間又小又舊的燒烤攤邊上,燒紅的碳點燃油脂飄起濃煙,那天他的眼睛總是紅紅的,大概是被油煙熏到了。
你很難想象一個滿臉滄桑的中年男人一邊喝酒一邊哽咽是個什麼模樣,他現在可是個不得了的大老板,請我吃飯竟然是在這種破地方。
他說這烤串真他媽難吃,齁鹹,隻有醬油湯的味道,可就是這麼難吃的串他卻吃了半輩子。
他說嚼著從那張髒兮兮的鐵網上烤出來的串,就像在咀嚼他那稀爛的人生。
一個庫裏南和幻影換著開的大老板會說出這樣的話,屬實是不可思議到有些顛覆三觀。
那天的酒我也喝了不少,大綠棒子倒在腳邊,顏色就和他描述的那枚玉佩一模一樣。
腦袋暈乎乎的,天地偶爾是正的,偶爾又顛倒了過來,我看著他酒精作用下微紅的臉,問了個現在想起來有些傻逼的問題。
“如果讓你重來一次,你還會買下那塊玉佩麼?”
“不會了不會了,”陳明急忙擺擺手,他的笑聲不太沉穩,握著酒瓶的手抽搐了一下,“我當時差點就死了,現在想想還後怕呢。”
我倆都不說話,氣氛突然就冷了下來,我舉起酒杯,看著他幾次想把瓶口對準自己顫抖的嘴唇,但是都失敗了。
有些泄氣地把酒瓶放回油膩的小折疊桌上,陳明假裝伸手擦掉自己嘴唇上的油,順手揩幹淨了臉上的淚水。
他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我卻隻聽到了吸氣的聲音。
“怎麼可能不會呢?”
“如果真的讓我回到那天。”
“我死都會把那枚玉佩買下來。”
......
陳明低頭看了眼身前密密麻麻的泥點子,又抬頭看了看飛馳而過隻留下一個背影的黑色奔馳轎車,繼續麻木地往前走著。
他甚至懶得伸手擦掉臉上或者身上的汙泥,這件白T恤早就髒了,翻來覆去的清洗隻給它染上了褪不去的黃色。
肮髒又破爛,就像他的22歲,還沒來得及好好體驗一下青春和真正的愛情,就被抑鬱的情緒吞噬。
母親去世、女友分手,接二連三的打擊爭先恐後地出現在這個畢業季,單親家庭的陳明一夜之間成了沒家的孩子,先是悲傷,然後是狂躁,最後漸漸演化成抑鬱。女友再也忍受不了這個模樣的陳明,分手提的很幹脆,轉頭就投向了一個研究生學長的懷抱。
陳明不怪她,和自己這樣的人在一起就是浪費生命,他沒資格阻止她奔赴更好的生活。
相信一灘稀泥不會介意有人再往上踩一腳,留下一個鞋印又怎樣呢?淤泥又有什麼資格嫌棄鞋底髒,隻有不小心踩到的人還得甩著腳,暗罵一聲真晦氣。
去世的母親沒給他留下什麼遺產反倒留下了一屁股債,陳明把自己當家教好不容易攢下來的錢全拿去還債了;債主倒還算是個好人,也沒追究剩下的債款,主要是陳明真的一分錢也拿不出來了。
他才22歲,才剛走出大學,抑鬱的情緒折騰得他連工作的能力都沒有,他又能怎麼辦?
21歲的他是個高高壯壯的男大學生,陽光燦爛意氣風發,社團裏的學妹會紅著臉要他的微信。
22歲的他要把一塊方便麵麵餅掰成兩塊分兩頓吃,白米飯就著鹹菜,其實就不就鹹菜都一樣,抑鬱麻木了神經包括味覺,他吃什麼都像是在嚼蠟燭。
一個星期前他才終於在Today便利店找到了一份收銀員的工作,解決了差點餓死的問題,那是他這一年來第一次刮胡子,店主說他的樣子讓人看到就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