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無視”他人的標簽(1 / 1)

一直喜歡看豐子愷先生的漫畫與散文,豐子愷的畫文雖然談不上特別深刻,卻非常溫暖明亮。豐子愷畫文中的溫暖明亮,是由其人格的溫暖明亮折射的。

馬來西亞作家溫梓川《文人的另一麵》披露了豐子愷的一則軼事。

溫梓川在上海暨南大學讀書時,上海世界文藝出版社準備出版他的詩集《夢囈》,當時豐子愷設計的封麵非常流行,出版社希望溫梓川也請豐先生設計一張。一個周六,溫梓川特地找了一位認識豐先生的同學陪同訪問,沒想到豐子愷恰好外出了。溫梓川隻好惆悵地留下一張紙條,簡略地寫了自己的來意,並且委托他的那位同學再將自己的來意麵達一番。第三天,溫梓川的同學來信了,說豐先生一口答應給他畫封麵,畫好了立即寄來,叫他不必為了一幅畫長途跋涉;如果有空閑,豐先生歡迎他去玩。過了幾天就是周日,溫梓川又與那個同學一起去訪問豐子愷,豐子愷聽了他的來意,立即從抽屜裏取出剛畫好的封麵交給溫梓川。畫麵上畫了一個大紅心,中間有四根弦線,在紅心背後有一男一女分站左右,用手撥弄心弦,還有幾隻蝴蝶在心弦上麵飛舞,意味非常豐富。畫麵下右角署了TK兩個英文字母。書名是另用一張白紙寫的。豐子愷問溫梓川喜不喜歡,如果不喜歡,可以重畫。豐子愷告訴溫梓川將封麵套色印比較好,並且詳細指點他哪些地方應該套什麼色,哪些地方不應該套色,如果認為那兩個字寫得不好,也可以改用鉛字印。

詩集出來後,溫梓川才知道書名被出版社改掉了,豐子愷先生的封麵畫也沒有用上。溫梓川一氣之下,立即跑到出版社將那幅封麵畫討了回來,他給豐子愷去信,說了一些抱歉的話,表示自己將保留那幅封麵畫,希望出第二本詩集時能夠用上。豐子愷很快回信了,希望他不要為這樣的小事掛懷。

讀了這個故事,我真的無比感動。某些國人的為人常有一種矛盾:一方麵,許多人言必稱“仁義禮智信”,好像他們待人接物真的做到了“英雄不問出處”;另一方麵,在具體操作中,他們又習慣於給那些與自己交往的人貼上“官員”“老百姓”“名流”“普通人”“富人”“窮人”之類的標簽,根據標簽決定自己的態度。豐子愷不是這樣。他壓根兒就沒有給別人貼標簽的習慣。假如他像我們某些國人一樣世俗、勢利,他與溫梓川之間就不可能產生任何交情,因為兩人地位懸殊:一個是名滿天下的畫家和散文家,一個是普通大學生;一個是生活優裕的中產階級,一個要靠課餘打工才能維持生計和學業的窮青年。

平易近人永遠有兩種:一種是處於優勢地位的人內心明白彼此的差異,也非常樂意享受這種差異,但為了社會觀感、個人利益的需要,刻意裝出一副容易接近的模樣;一種是如豐子愷一般,心靈深處將所有的人都看成一個平等的個體,覺得自己比別人優越不過是因緣際會的產物,不值得驕傲和炫耀。前者的“低調”是暫時的,換了場合,他們說不定變得比誰都趾高氣揚;後者的“低調”是持久的,不會隨環境的改變而改變,對於他們,“低調”不是一種麵具,而是一種內心的真性情。

豐子愷先生早已作古,但他“無視”別人的標簽,對路遇的每個人都付出同等尊重的高尚品行,無論時間怎麼衝刷都會顯出聖潔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