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年舊事(1 / 3)

轉眼之間,開學已經一個多月,國慶的假期也隨之而來,許多大一的新生紛紛回家,林初寒的宿舍清靜下來。她整日呆在宿舍發悶,隻是吃飯時間偶爾下樓,飯後在文星廣場周圍轉轉。一天,林初寒在睡了個懶覺起來後,打了個電話回家,是她的母親接的,兩人聊了三十分鍾左右,那邊一直隻是那麼幾句“不要省,錢不夠打電話回來,家裏沒有關係。”林初寒則隻是問家裏的情況,什麼豬呀雞的,隻是閑說說。掛了電話,林初寒覺得一陣莫名的空虛和後怕,一人又發了一會呆,找了個本子,寫一些東西,愁眉不展的,眼睛裏聚滿了淚水。等到寫完東西,一看時間,已經下午兩點多,肚子此時才“呱呱”亂叫,她匆忙收拾一下,穿了個簡裝拿了十塊錢就下了樓。

穿過兩排宿舍樓,走到圓角門那裏猶豫是要去吃“沙縣小吃”還是“老陳快餐店”的東西時,聽到有人在向自己打招呼,轉頭看去,在“可的”店裏任冬華正端著杯子向自己走來。

“那麼巧啊,你怎麼沒有回家?”林初寒搶先問。

任冬華眯著眼睛笑了笑,遲疑一會,才說“嗬嗬,省點錢,反正回去也沒有什麼事情。”

林初寒聽了,不覺心裏一動,有一種強烈的親切感,羞澀地低下頭蠅蠅細語,“我也是。”

任冬華端著杯子,聽不清她說了什麼話,遂遞過杯子“呐,請你吃點東西,關東水煮。”

林初寒讓了讓,接過來一看,是魚丸,挑了一個放在嘴裏,低盈盈說了什麼轉身就走,剛走幾步轉過頭說“你怎麼不走啊?”

任冬華摸摸後腦勺,問“去哪?”

林初寒說“請你吃東西啊,剛剛不是說了麼?

任冬華傻笑笑,跟上去。兩人到“可的”旁邊的快餐店各自要了五元一份的“揚州炒飯”,在互相推讓了半天之後還是各自付各自的錢。林初寒坐下之後,本來想打聽陳悟語的一些情況,可是實在說不出口,又怕引起誤會,用手托著下巴假裝發呆。任冬華更是不願意多說話,兩個人一直這麼默默地坐著,眼睛向著亂七八糟的方向亂瞟,或者一個瞬間,目光的交彙處在比較明顯的地方,兩人又會很尷尬的笑,並不說一句話。等了好長一段時間老板才將飯端上來,任冬華覺得自己實在應該說些什麼來打破這種沉悶,輕輕地說“你們宿舍的其他人都回去了?”

林初寒點點頭,低著頭扒飯,似乎真的非常的餓。任冬華見她不客氣,自己也就放鬆下來,大口吃起來。

“任冬華。”林初寒突然叫他的名字。

“什麼?”

“這個,恩,一會出去轉轉啊,在宿舍太無聊了,聽說觀前街的玄妙觀有美食節。”

任冬華憑著直覺回到“好啊。”忽然想起陳悟語的性子,後悔之餘又不好再拒絕,向林初寒笑著說“陳悟語知道非要打死我不可。”

林初寒聽了這話,臉色不由變的尷尬,澀澀地說“嗬嗬,我們沒有什麼關係的,再說,和同學兼老鄉一起出去轉轉怎麼了?”

“嗬嗬,就是就是,哈哈。”

因為是傍晚,178路公交車上的人並不多,他們選擇了個左邊靠後的座位,林初寒坐在裏麵。任冬華想隨便說些什麼打破這種尷尬的沉寂便亂說一通,有時候也說得她前傾著身子趴在前座靠椅上笑。

到了玄妙觀,人擠人的,可是哪裏有什麼美食節呢,早早就結束了,都是十一期間來蘇州玩的遊客。林初寒抱歉地對任冬華傻笑。兩人沿著觀前街走了三四個來回,實在無聊,林初寒便提議去看金雞湖的音樂噴泉,兩人一拍即合,隨後搭車到馨都廣場站下車,向前走了一些路到達湖邊,沿著路向北走了好一會終於才到。

到了那裏,直等到八點半才開始,一陣燈火輝煌,一陣音樂環繞,林初寒一直壓著嗓子哇哇幸福的亂叫,任冬華見她那樣,更加覺得有趣,憋著臉通紅卻不敢笑。二十多分鍾的盛典之後,大群的人拖遝著大群的噪音,擠滿著窄小的音樂廣場,迷亂著人的眼睛和心神。林初寒和任冬華向來轉向,又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根本找不到來時的方向,隻好隨著大群的人走。走著走著,任冬華發現了不對勁,隻覺得眼前的路似乎越來越接近黑暗暗的嘎達角落,黑洞洞的像是在沿著荒村走。他隻好又拉著林初寒的手往回走,迷迷糊糊的方向是他唯一的資本,時間的喪失是他唯一的焦慮。終於,林初寒在接近頹廢的狀態中看到了一幢熟悉的大樓,兩人歡喜著找到了正確的方向,到達馨都廣場站點的時候,才知道末班車早就走了,已經十一點多。

任冬華摸了摸口袋,腦袋發麻,像被電擊了一般打了個哆嗦。

“你怎麼了?”林初寒問。

“沒什麼,有點冷。”

“恩,是有一點,公交車沒了,我們打車回去吧,你身上帶錢了嗎?我回去還你。”林初寒張頭尋找出租車地說。

任冬華忽然發現自己的手還在牽著林初寒的手,下意識地鬆開摸摸後腦勺靦腆一般地說“我沒有多少錢呐!下午是因為中午沒有吃飯,餓的難受才匆匆忙忙拿了些錢下樓買東西吃的,現在手裏也就十幾塊錢。”

林初寒一聽陡然轉過頭來盯著任冬華的眼睛在看,任冬華覺得她的那雙盯人的眼睛像是長著什麼殺人的刀刺,直刺得他自尊心翠翠地響個不停。“哼,要是懷疑我你可以搜,或者我現在就離開,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對你沒有企圖,也沒有興趣。”

“你怎麼了,我怎麼聽不懂你說什麼?任冬華,你別把人想的太複雜,這裏是現實,不是電視,沒有戲劇性的劇情。所以,我的眼神什麼都沒有,就是在問你該怎麼辦,沒有其他的意思。”

任冬華低著頭默默走開,沿著路向南往學校的方向走。林初寒猶豫一會,還是跟著跑過追他“任冬華,你什麼意思?是不是直接不管我了?”

任冬華不說話,低著頭繼續走,林初寒滿心委屈,眼淚忍不住就要落下來。

“對不起!”任冬華低低地說。

“哼!”林初寒甩開頭不屑般地哼一聲,頓了會見任冬華沒有反應又有些自言自語地說“雪梨姐怎麼會喜歡你的?我就納悶了!”

任冬華聽到穆雪梨的名字,腳步不自主地停下來,耳邊似乎還響著“彎著點,我手舉著酸。”“第一次拉女生的手啊?”“你知道‘草’是什麼意思嗎?別亂罵,太不雅,有點髒。”“靈魂至深地呼喚是沒有理由的,藝術是這樣,生活更是這樣。”

“林初寒?”

“恩”林初寒本來打算不理任冬華,可是在他叫自己名字的時候卻下意識地答應,應了之後才有點後悔,卻又無可奈何,隻好講和。

“你知道穆雪梨最近的情況嗎?”

“你和雪梨姐怎麼了?那天你怎麼回事?雪梨姐哭了好久,還一直在罵人。”

任冬華不答。林初寒又問,他才說“林初寒,你相信童話般的愛情還是現實的生活?”

林初寒歪著頭想了一會,搖搖頭說“不知道,我沒有遇到過。”

任冬華抬頭看天“我和穆雪梨就是童話,放棄她就是現實,而我,沒有資格享受童話。”林初寒靜靜地聽。“人類總擺脫不了的就是階級,而我,永遠是一個掙紮在下層粗鄙階級的一分子。或許大學畢業後我會成功,可是那樣的機會是多少?成功了我就會變成一個屬於上層階級的成員嗎?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我的親戚朋友都是農民,他們沒有文化、社會層次低、言語行為習慣不文明、思想落後、生活方式簡單。穆雪梨能接受現在的我,可是能接受過去的我嗎?又能接受我的親友嗎?就算一切如此的順利,那我又於心何忍地看著她為了我而委屈屈全?階級,跨越了階級的愛,古往今來又有幾個?我不敢去想像自己會擁有這樣的特例。而且這些特例中的男男女女哪一個不是受盡了煎熬與折磨?我不敢去讓她擁有這樣的痛苦。”任冬華隻覺得自己的這番話說的真是痛快極了,他仰起頭看著浩瀚的星空暗暗發誓“這輩子不能因為自己而毀了穆雪梨應有的快樂的一生。”

“你愛穆雪梨?”

“什麼?愛?”任冬華忽然覺得這樣的話題真是太大了,大的自己被這樣的頻繁而又顯得惡心的詞語給震撼了,是的,愛,從前自己是多麼討厭聽到別人口中饑不擇食般的傾倒這個字,可是如今自己卻也有些深陷其中。“不,不,我不知道。愛?那是個什麼東西?我一個小小屁孩,知道什麼叫愛?隻能說喜歡,朝思暮想地喜歡,欲罷不能地喜歡。但是喜歡是愛嗎?我不知道。”

林初寒聽得呆呆地。任冬華沉默著,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那番話中,林初寒盯著他看,心中不自覺想到“他在想著穆雪梨吧?”因為不忍打擾,隻好自己也跟著沉默。

這條機場路真是長的超乎了林初寒的想像,兩個人不知道這麼默默地走了多久,林初寒隻記得自己在數著自己的心跳已經數的忘了幾千幾萬了。她的心髒似乎是個不錯的計時器,可是每當林初寒打起精神準備計時的時候,心髒卻又會開玩笑地低低跳動,讓自己的手掌觸摸不到細微地情緒變化。是的,這條路太長了,太長了,林初寒看不到盡頭。

“任冬華!”近乎咆哮地聲音直拉著長長的噪音鑽進任冬華的耳朵。

“恩”

“你當我是死人嗎?還是什麼?我一個女孩子大半夜地和你一起往學校走,你怎麼能這樣不安慰安慰我,或者說些話讓我壯壯膽也好,怎麼,我就那麼煩人嗎?那麼讓你討厭?一直這麼沉默,我快要瘋了。”

“嗬嗬,對不起。”任冬華忽然裂開嘴笑起來。

林初寒看著他的笑容,那瘦肉堆骨的陰森還是讓她打了個哆嗦。

“看過大力水手嗎?我就是。”任冬華舉起瘦瘦地右胳膊,露出少女般的肌肉像林初寒炫耀。

“無聊。”

“我們都有一個家,名字叫中國,兄弟姐妹都很多,景色也不錯。”

“難聽。”

“本恰恰,本恰恰,一二三四,走——”

“你還會華爾茲呢?”林初寒不好再蔫吧,隻好故作好奇,否則這麼長的路程,一個人悶悶地走非會憋出病來不可。

“嗬嗬,看電視學的皮毛。”

“得瑟!”

“林初寒對不起,我對我之前所有的行為道歉,希望你能大人有大量,宰相肚子裏撐船,不要再為難小的了。”任冬華一邊鞠躬一邊拜佛一般地說。

“你剛才鞠了幾個躬?”

“嘿嘿,你還真細心,我錯了,和你開玩笑呢。”

“死人的事情也好開玩笑的?”

“林初寒,我們玩遊戲吧?”任冬華這才知道林初寒不太喜歡開這種玩笑,隻好轉移話題。

“哼,我先歇息會。”

任冬華看她走到路旁的草地上坐下來,也就跟著坐過去。兩人頓時又陷入沉寂和尷尬。任冬華想起林初寒剛剛的話,隻好搜腸刮肚地想找些言語來敷衍一下,可是越是這樣想找話題越是腦袋一片空白,急了半天隻好問她“這麼陰森的天你怕嗎?”

“我是農村的小孩,有什麼好怕的,以前上初中時,走夜路是很正常的事情。”

任冬華哈哈大笑,問她有沒有出過意外。林初寒歪著頭想了一會,忽然轉過頭瞪一眼任冬華說“你怎麼沒有多穿衣服?我現在有點冷。”

任冬華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無奈地說“我也冷啊!”

林初寒不管,又低下頭想什麼事情,正當任冬華又想隨便說些什麼話時,林初寒說“記得有一個夏天的夜晚,天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任冬華笑著插話道“夏天一般有月亮的,夜晚不會伸手不見五指,除非陰天。”林初寒也笑起來“我還沒有說完了,你急什麼?別插話——”說到這林初寒又低低地笑“我奶奶以前也經常這樣說我,嘿嘿。”任冬華就尖起嗓子學了聲女孩說話,林初寒被他逗得直趴在地上笑。“那天風很大,因為從學校往家裏回是向南,所以正好逆風。”林初寒說到這縮縮身子,任冬華本來坐在林初寒很遠的位置,他見她如此,有些膽怯地移到林初寒的身邊,伸出右手從她後背繞過去搭在她的肩膀上,林初寒渾身一個機靈,想打掉他的手,卻聽到任冬華輕輕地說“沒有關係吧?”心中的芥蒂一下便消除了,但是身上的汗毛也都警覺地豎立起來。林初寒有些口幹舌燥地繼續說“我費著九牛二虎之力才——笑什麼啊?人家就沒有九牛二虎了?就你們男生有?恩?——一點點往家裏騎,不巧的是快要到家時和一個人迎頭撞在了一起,因為隻有我自己一個女生,也不敢吱聲,隻好忍著疼一句話不說。好不容易等他扶起車子走了,我剛想把車子扶起來,不覺‘哎呀’——”林初寒笑著問任冬華“你猜怎麼著了?”

任冬華便學著她的樣子也半歪著腦袋假裝沉思,林初寒見了,不自覺地伸手推他,罵道“滾,又來取笑我。”

任冬華被她一推便倒,嘴裏大笑說“我想到了,那人是你爸吧!”

林初寒聽了直跺腳說“什麼啊,不對不對,再猜。”

任冬華就又再次歪著腦袋想說“你被撞傷了?”

林初寒腦袋便一直點個不停說“差不多了,再猜一下。”剛說完聽到任冬華“哎呀”一聲,立馬問“猜到了吧,就是了,我的車軲轆被撞得折了。”

任冬華等她說完急忙補一句“哎呀,有蚊子。”

林初寒起初還想說那就起來走動走動,聽見他在小聲的笑才知道自己上當受騙,被他耍了一頓,急得過去跪在任冬華身上捶他的胸膛。任冬華假裝咳嗽不止地說“再捶,會死人的。”林初寒這才反應過來,覺得自己做的有些過分,從他身上下來,臉刷的紅了個遍。

任冬華似乎並不在意,幹脆躺著了身體仰麵看天,說“林初寒,我也說個夜晚的故事吧,有關於我的。”

林初寒覺得實在有些冷,便雙手抱膝地坐著,頭也埋在雙臂之間,本來想說歇息的差不多能走了,見任冬華要講故事,隻好又勉強繼續待著。

“你喜歡聽什麼故事?我有很多哦!”

林初寒剛想說卻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任冬華原本躺著的身子立馬坐起來,焦急問“你怎麼了?”

“有點冷。”

“你等等”任冬華說著踱到她的身後,用背緊緊靠著她的背問“有沒有暖和一點?”

“恩——啊切。”

任冬華卻再沒有辦法,隻好問“你歇好了咱們就走吧,走著走著會舒服一些。”

林初寒裹在雙臂間的腦袋點了點,可是卻並不站起來。任冬華站起來等了會,無可奈何地踱著腳。“走吧”林初寒勉強站起,低著頭走。任冬華聽她的聲音似乎有抽噎的錯覺,帶走到大路上,借著路燈才看清林初寒紅通通的眼圈。任冬華從不知道怎麼麵對女孩子的眼淚,看著林初寒細細的步伐,搖擺的雙肩,被風吹的波絲滾動的秀發,身上散出的檸檬的香味衣服,他覺得自己此時真是傻到家了。對,傻,此情此景,要是被別的什麼男孩撞到,那豈有這麼呆頭呆腦不知如何,不懂女孩心思的?一段姻緣那肯定會就此產生的。可是自己呢?任冬華搖搖腦袋,“我該怎麼辦?該做些什麼?該說些什麼?她怎麼哭了?我該問嗎?”一大串的問題在他的腦袋裏轉,可是終究是不知所以。這麼地想了半天,他們又走了些路,林初寒覺得自己實在是走不動,又走到路邊的草地上坐下來歇息。任冬華跟在她的身後,並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