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朝都城,長治七年,承安城。
——
“維此王季,帝度其心。
貊其德音,其德克明。
克明克類,克長克君。
王此大邦,克順克比。”
承安城紫微宮北部的浴德堂,四足方爐散發著馥鬱的香氣。長跪在周遭的宮女們瞧著味道過於濃鬱刺鼻,麵麵相覷一番後,默默起身走到各窗前,撐開了窗戶,欲圖散散味道。
驀然,一抹春光從窗外悄然照進來,灑在了當朝晉陽公主眼前攤開的書簡上。她此時正在走神,見狀緩緩眯了眯雙眸,轉過頭來將目光掃向前方。
“晉陽公主,你對這首《大雅》有何見解否?”太傅瞧見晉陽公主又走神,歎了一口氣。
說著,太傅拿起戒尺拍了拍書案,起身向晉陽公主走過來,滿眼都是無奈。
“嘿,不便是皇帝初開第一筵,天顏問勞思綿綿這一套。”這晉陽公主聽言不由得抬起眸子來,與書案前的太傅四目相對。
而太傅卻移開了視線,憤而無言。
她看著麵色赤紅的太傅,勾唇輕笑一聲,道,“你可好教我等親貴子弟些務實的學問,天天誦讀這些太平篇章,太傅你居心何在?”
太傅口中這晉陽公主便是當今長治皇帝之獨女,名曰李時月,字少卿。且,是宴朝萬人敬仰的天之驕女。
李時月不僅被帝後寵溺,就連皇子們對這位妹妹,亦是捧為掌上明珠,從小便縱著,許她任性。
李時月今年不過豆蔻年華,卻因天生小山淡眉,長眸入髻,朱唇粉麵,便早早顯出了幾分嫵媚之色。
因而她的相貌目前雖不敢說傾國之色,但皇帝說她可以傾城,那名副其實。
畢竟天子所言,旁人很難有異議
就她天生這一副好皮囊,故而小小年紀便成了宴朝聞名遐邇的美人之一,許多王公貴族都期盼皇帝能夠將公主賜婚於自家兒郎。
然而,偏偏李時月從小頑皮出了名,也不免令一部分人不敢娶。這樣看她本該是男兒身的,卻偏偏女兒身。
人們不知是她委屈了這身子,還是這身子委屈了她,總之還枉費了天賜聰穎,女兒家要如此聰穎做甚。
前排太子李昭平見氣氛難堪,便回頭道,“好了,少卿,你可不聽課。但莫擾了學堂清淨,你不過為兄身邊陪讀,不礙事。但別再禍害為兄,再受阿爹與阿娘之責罵可好。”
“公主,明王聖主,莫不尊師貴道。聖人言不尊師便無法明德。如此,請您向太傅認錯。”
正當李時月收拾筆墨紙硯準備早退時,忽然從她身後走來個少年,他幾步走來擋著道,禮貌地向太傅行了禮,又轉過來對李時月作揖。
生平身邊宮女宦官包括宗親們都對李時月說公主金枝玉葉從不可能犯錯,更不可以認錯。可現在居然有人要她降下姿態俯首認錯!
李時月在心裏笑起來:這是她記事以來,聽到最有趣的戲言了,簡直可以當做飯後談資來解悶。
然而當李時月打量完眼前的少年,她卻眉頭一皺,移下目光,羞紅了臉。
眼前的少年一身黛綠絲綢暗雲紋交領直裾袍長袍,李時月一眼望去,心中便聯想到陌上公子世無雙這句話。
在宴朝這料子很少被人拿來做男裝,因為這料子雖高尚華貴,但給人穿便不一定了。若非天生氣質,尋常人不易穿得好看很難駕馭,所以李時月很少見父親與兄弟們以外之男子,穿絲綢袍衫的。
可李時月卻發現眼前這少年卻穿得極好,簡直仿若天神。再配上溫文爾雅的書生氣質,李時月覺著這就是宮裏人口口相傳的如意郎君最好形象。
見陽信侯府二公子竟敢勸說晉陽公主認錯,太傅怕惹出大事端,便插手說,“楊小郎君,公主性情率真,方才不過無心之言,不必深究吧。”
太子李昭平見機也過來微笑著打圓場,一手搭在其左肩上,鄭重說,“表弟,少卿正值人事不知的年紀,太傅都諒解她,你便不要為難了罷,且你頭次入宮,何必初來乍到就自找煩惱,壞了情緒。”
熏香嫋嫋,蒙了李時月一層氤氳。許是因太傅寬宏大量或者兄長出麵解圍,又或者因眼前少年言之有理。
於是乎,她抿心自問是否有錯,理智說她有錯。
她知道自己並非生性頑劣之人,講道說理起來,她還是必須懂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