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美麗奇跡(1 / 3)

她回來了,她不怕粉身碎骨,可她想活著在他身邊不遠的地方,讓他能安心地活著。

晨報決定成立分社是年後的事,經過了幾個月的緊張籌備,分社總編的人選卻一直沒有確定。下麵幾個想升職想瘋了的部門主編對這個位置虎視眈眈,可上頭的口風緊得很,一直到分社成立的酒會上才正式宣布。

酒會上邀請的人除了業界的同行外都是非富即貴,分社能否發展得風生水起,與這些人的存在也是息息相關的。

總編卓月在台上說完感謝詞,由分社的執行社長唐律來家少總社成立的時間和曆史,還有分社的刊物類型和業務範圍,以吸引在場的商界人士投放廣告。說白了,這種酒會無非也就是尋求商業合作的場合。

把分社總編的人選放在最後介紹,簡直是吊足了胃口,越是藏著掖著,越是使人的好奇欲放到最大。一直到酒會進行道一半,酒會司儀才用調侃的語氣道:“突然想起一件事,讓大家盯著我這麼個男人這麼久真是不好意思,其實我是存著私心的,因為我沒想到我們分社的總編竟然這麼年輕漂亮,真不想讓你們看到啊!但是沒辦法,總編不出來,沒有人給我發酬勞啊。現在就有請我們分社的總編——苗桐小姐。”

苗桐身著珍珠色的斜肩禮服,盤起的編發點綴了幾顆珍珠,略施粉黛,卻顯得更加清雅嫻靜。她施施然走上台,嘴角上翹的弧度親切卻不諂媚,令人如沐春風。

原來是苗桐,主編們雖心裏不服氣,可是也釋然了。

也是,他們想,因為苗桐一直是外派狀態,隨意他們壓根沒考慮過苗桐的可能性。可是既然苗桐回來了,這個位置不是苗桐的都不符合情理。

總編卓月親手帶出來的得意門生,做過駐西藏記者,為了救人差點把命丟了,去比利亞做過戰地記者,得了“全國百佳新聞工作者”,她的專欄和新聞評級也很高。那張漂亮的成績單加上絕佳的人脈,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

模仿美國歌星演唱會的開場,台下的人都笑著鼓起掌來,在苗桐沒看見的角落裏,有個人也輕輕地揚起嘴角。

而台上的苗桐逆著光,也在尋找著某個人的目光。

在酒會的宴請名單裏她看到了那個人的名字,可他的身體不好很少參加酒會i,一般都是他的秘書劉錦之代替他參加。她知道他不在這裏,因為他說過不會出現在她麵前,從來都是個信守諾言的人。

可她依舊下意識地尋找,說不定他不知道她回來了,說不定他看在卓月的麵子上親自來參加酒會,說不定因為她在這裏。

社裏的老領導不得不服氣地和卓月碰杯,感歎道:“怪不得卓總編你力薦這個丫頭,原來說你徇私是我有偏見,鄭叔跟你道個歉,果然有大將之風啊。”

“雖然有能力,可苗桐還是太過稚嫩,還需要鄭老你們這些前輩多幫助多指正。”

“哈哈,算啦,現在是年輕人的天下,我還是在家哄孫子吧。”

在眾人的視線裏,苗桐用她特有的清冷的音調介紹著她的核心團隊,即使台下都是巨商名流也無礙於她淡定如蓮,令人信服。短短十分鍾的簡單出場。短十分鍾的簡單出場,苗桐作為晨報成立來最年輕的女總編,清麗幹練的形象深入人心。

走下台後,一片恭喜和敬酒,她敬謝不敏,喝了一圈,唐律瞧著她發白的臉說:“你臉色不好看,身體不舒服嗎?”

苗桐鎮定道:“是的,我想吐。”

在洗手間吐得昏天暗地,唐律邊給她順背,邊歎氣:“怎麼吐成這個樣子啊,剛才看你那沒事兒人的樣子我還以為你說笑呢。不過說真的,我老婆啊,懷孕的前三個月也鬧孕吐,當時吐得那個豪放啊,我都以為她會把孩子吐出來。”

“如果你老婆把孩子吐出來的話,建議你直接打電話有關部門把她帶去研究一下,說不定她是潛伏在地球的外星人。”

“許久不見,苗總編變油墨了啊。”

“總不能像某些人的智商一樣一直在返祖。”

老友正在互相調侃,卻聽到大廳裏傳來幾聲驚呼。

苗桐和唐律趕緊走到大廳,就看到角落裏不起眼的位置,那個人穿著深灰色的西裝,領間露出的白襯衫上透出寶石紅的汙漬,甚至臉頰和頭發上都滴著酒液。看樣子是把一整杯紅酒全潑了上去。而那個把酒潑到他身上的人卻絲毫沒有歉意之色——原來是故意的。

他邊安撫著嚇壞了的工作人員,邊用手帕擦著臉上的酒液,什麼樣的折辱也無損他半分的優雅清貴,因為他本來就是個被光環籠罩的天神。

“謝謝,我沒關係”當手腕被抓住時,白惜言以為是哪個冒失的工作人員,轉頭苗桐那張微笑的臉一下子就“刺”進眼睛裏。苗桐可顧不得看他是什麼呆滯的樣子,邊拉著他邊朝圍觀的賓客說:“我帶白先生去休息室處理一下,請大家繼續享受晚宴。”

這個人的手是涼的。

辦公室裏的女同事們說,受涼的男人會疼人。她也的確被他細致體貼地疼愛著。

在去休息室短短的路途,苗桐心裏潰不成軍,因為這種相遇太突然她不知道怎麼去麵對他。她現在可以鎮定地站在台上主持大局,可唯獨在白惜言麵前,不管她怎麼努力,都會像個手足無措的軟弱的孩子。

本來不小的休息室裏,他們兩個站著都覺得有些局促。

“先把外套脫了吧,我去給你拿一件新的替換襯衫,幸好工作人員想得周到,連這個都準備了。”苗桐轉身要去找衣服,卻被白惜言拽住了手臂:“別忙,先陪我說幾句話吧。”

“可是你會感冒”

“別管別管,陪我說幾句話。”白惜言說完,卻再也不肯開口了,隻是盯著苗桐腳下的地麵。

苗桐看了他一會兒,不知怎麼地就覺得他很可憐。他們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他們明明是相愛的。這一點她從不懷疑,以前不,現在也不。她還有擁抱和親吻這個男人的衝動,可現在她隻能冷漠地坐在那裏,就好像父母在天之靈也在冷漠地看著她這樣的可憐一樣。

“我不知道你會來。”

“可逆回來的事,月姐已經告訴我了。”白惜言扶住額頭輕笑,“我真是不像樣,明明答應不會出現在你麵前的。麵對有血海深仇的殺父仇人不能啃皮食肉挫骨揚灰也就算了,偏偏還記掛著那點助養之恩。這算什麼,恩?這隻是我的贖罪而已,所以你不用那麼溫和地對待我。”

苗桐搖了搖頭:“我們兩個之間沒有恨。”

“沒有恨,卻也不能在一起。”白惜言把額上的手移到眼皮上,輕輕遮住,“我今天本想著裝作跟你不期而遇,說幾句體己的話然後就自然而然地離開。本來是那樣想的,可是看見你後就不行了,你的樣子每天都在我的腦袋裏浮現,但也許是太久沒看到你了,我突然發現,我已經快不認識你了。如果不能在一起,那麼我們起碼是愛著對方的,隻是輸給了血緣。我一直這麼堅定,所以才能那樣坦然地麵對失去你以後的日子。可那瞬間,我喪失了所有的勇氣。因為我們已經走得太遠了,總有一天會輸給時間的。”

他的名字叫“惜言”,這兩個字寄予了他母親的期望,希望他“惜言如金”,他也的確是這樣一個人。他能一口氣說這麼多的話,而且是喪氣的話,根本就不像他,他是個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充滿希望的人。

現在,苗桐從他身上看到了一個絕望的孤獨的靈魂。

“你為什麼會告訴我這些?什麼輸給時間都是你一個人在自說自話。”苗桐慌了,跪在他麵漆那的地毯上拉下他的手臂,急急地問,“惜言,你怎麼了?”

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寂寞得發暗,好似沉澱了歲月的塵埃,等成了石頭。

他的身體坐在那裏,好端端的,其實內裏已千瘡百孔,疼得麻木。

他俯,用力抱住她:“小桐,我很想你。”

他這是怎麼了呢?苗桐不懂,可她心慌。苗桐抑製不住地回抱住他,卻發現他全身都在發抖,越抖越厲害。那不是正常的發抖,是身體在神經質地抽搐。苗桐捧起他的臉,白惜言額上都是冷汗,緊閉的唇溢出鮮紅的血,眼中的意識已經渙散了。

苗桐愣了半秒,帶著哭腔喊:“快來人,叫救護車!”

救護車一路呼嘯著去了醫院,等劉錦之趕到醫院時,就看到苗桐披著件外套在走廊的休息椅上低頭坐著。

“苗小姐。”他看到她手上被咬得血跡斑斑,聯想到白惜言上次發病時就咬破了自己的舌頭頓時明白是怎麼回事,擔心地問:“你還好嗎?”

苗桐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搖頭:“不太好。”

“我帶你去處理一下手上的傷吧。”

“我沒事。”苗桐低頭看著手上的齒痕,許久才問,“他的情況現在怎麼樣?怎麼會突然發病呢?他不是有在好好吃藥嗎?你和張阿姨都有照顧他,還有定時體檢和家庭醫生,他又那麼注意養生,他怎麼會”

雖然白惜言的二姐白敏交代過,不許讓苗桐再接近白惜言。可他劉錦之隻是個秘書,不是監獄長,老板要見誰去什麼地方他隻能勸解不能阻攔。況且,白敏根本就不懂,遠離苗桐並不能使白惜言好起來,他身體裏的器官依舊在迅速地衰竭下去。

“從你去西藏以後,白先生的身體就越來越不好,開始重新做血液透析了。你移植給他的那個腎在衰竭,必須要重新換腎,可白先生拒絕再接受活體捐贈。你知道的,匹配的腎源即使活體的手術都有很大風險,遺體捐贈的匹配腎源更是可遇不可求。就算是有匹配的,但他是二次手術,風險更大。而且他現在根本不願意手術,他已經喪失了求生欲。對於他這種情況來說,這種消極心態基本就是在等死。”

這番話對苗桐來說無異於驚天霹靂,她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在休息室裏白惜言跟她說的那些話,她終於明白為什麼讓她那麼慌亂了,因為那根本就是遺言。

“因為怕輸給時間,所以就要結束時間嗎?”

“你說什麼?”劉錦之聽不懂。

苗桐說:“我是說我今天有點累了。”

白惜言昏迷了四天才蘇醒過來,睜開眼就是醫院白花花的屋頂,耳朵裏是呼吸機和監控器的聲音,鼻腔裏都是苦澀的怪異的藥味。他的特殊病房很幹淨,白得讓他覺得全身不舒服。

護工縮在椅子上打瞌睡,白敏和張阿姨提著保溫桶走進來,看到他睜著眼,無比高興地走上去撥開他的劉海摸他的額頭:“惜言,你醒啦,現在感覺怎麼樣?”

白惜言聲音沙啞:“你有沒有為難小桐?”

好半天白敏才明白他的意思,愣了一會兒,突然火冒三丈大聲說:“我都說了不許她接近你,她一接近你就沒好事!我為難她?我能怎麼為難她?我好好的弟弟被她傷成這樣,是我為難她?隻要她不害你,我給她跪下給她磕頭給她立長生牌位都行!”

張阿姨嚇得忙把白敏來到一邊,手忙腳亂地在兩邊勸:“二小姐,你不要這樣,先生他身體不好,又剛醒過來,不要讓他動氣啊。先生你別生氣,二小姐她也是著急。”白敏崩潰地坐在沙發上哭起來。

他們姐弟吵架也不是第一次,張阿姨和護工離開後,病房裏隻剩下白敏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記得從小時候開始,白敏上頭有個文靜包容的姐姐白素讓著,下頭有個早慧懂事的弟弟寵著,白敏被慣成了整個家裏最叛逆也是最快樂的一個孩子。十九歲就懷孕嫁了個比她大的男人,氣得父親與她斷絕關係,可老公對她也是如珠如玉地寶貝著。後來父親丟下千瘡百孔的源生,就算弟弟作為家裏的男孩不去扛下這個擔子,也還有大姐在,怎麼也輪不到她。她從來都被家人保護著,可現在她深愛的家人躺在病床上,對一個根本不珍惜他的女孩牽腸掛肚,她卻無計可施。

“惜言,你的孩子剛出生,你就當為了孩子也要振作一些啊。”

白惜言茫然地看著她了一會兒,好像突然被什麼紮了一下似的,冷冷地閉上了眼:“那是你們要的孩子,他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不過是提供了個,那也算我的孩子?”

白敏放軟語氣,急急地說:“那是因為你沒看到他,你不知道他多可愛,跟你小時候長得很像,而且很健康。他現在還沒出滿月,等出了滿月就養在大姐家,到時候帶來給你看,你會喜歡他的。”

“如果你想讓我多活幾日,就不要讓他出現在我麵前。”

“你怎麼會不愛他,他是你的孩子啊!”

“他是罪證!”白惜言劇烈地喘息著,拚命忍住什麼似的,“二姐,他是你們要的,你們不要妄想把他推給我。這已經是我能wie你們做的最後的事了,為了你們,我在這世上留下了背叛我的愛人的活生生的罪證。自從父親死後,我好像都沒為自己活過,為了源生,為了你們。現在我想為了我自己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