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很是無禮,但見是個小娃娃,男人忍了忍,“我是玉床。”
哦,就是她日日睡的那個。
“反正我就是要跟著你,總有一天我還會嫁給你!”
“沒這個可能!”
“為什麼?”娃娃忍不住問。
玉床看了一眼好奇的娃,再看向要哭不哭的嗩呐,無奈地說道:“若是成了夫妻,我躺著,她吹著,算怎麼回事?”
娃娃想了想,“告訴你該死了。”
……
“你明明能坐著,為什麼非躺著?”女人不服氣。
“那你明明能閉嘴,為什麼非得吹?”男人沒好氣地問。
“我是嗩呐啊!”
“我還是床呢!”
“我不管,我死都不要離開你!”
“我想死才會接受你!”
作為一個善良的小發精,娃娃覺得自己不能不處理。
“你們之間少了個人。”她思索一番,鄭重其事地說道。
……
小發精看向玉床,“一個和你一樣愛躺的,”再看向嗩呐,“並耐得住你吹的……”
“什麼?”嗩呐麵露茫然。
“棺材精!”
……
“一個生前睡,一個死後睡,一樣都是睡,天生是一對。”娃娃對床說。
“棺材精睡的時候,就得聽你吹,離開你片刻,它都不能安息。”她對嗩呐說。
嗩呐一臉猙獰,“叫我看著他們睡一塊兒,那我不如先送自己死!”
玉床一臉不忿,“讓活生生的我看他們倆鬼迷日眼,那不是生不如死麼!”
“……是三個人一起。”小發精覺得哪裏不對。
“三個人中,注定有一個受傷的人!”嗩呐吹得快破音。
“為什麼?”娃娃不懂。
“因為棺材精要麼為男,要麼為女,隻能成全他們中的一個。”趁著嗩呐聲嘈雜,披甲蟲躲在她耳後的頭發裏小聲地說道。
小發精依然聽不明白,但這個問題不難解決,“那找個不男不女的,不就圓滿了。”
……
玉床走時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而嗩呐,把她吹哭了才走。
娃娃不明白,她好心好意給他們出主意,怎麼一個兩個都不領情。
她忍不住問蟲。
蟲不知道該怎麼說,此時的它心情有點詭異。
受傷的終於不止它了!
但,繼續受傷的還是隻有它啊!
“有些事情你小,不明白,就可能好心辦壞事。”
娃娃眨眨眼。
“那……”
“有人來了!”披甲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躲進她的袖。
一股濃鬱的藥味飄了過來,娃娃忍不住皺起眉。
“小發精,你還記得我嗎?”
玉梳為發族撐腰一事,仇宛然早就有所耳聞,當時她根本就不信,雖說櫃精之死確係活該,玉梳所判合理合規,但不合情啊!
別人不知他與發族的糾葛,她卻知道,殺母之仇不共戴天,不過短短十一年,他怎麼可能釋懷?
她不願相信,可大家都那麼傳,還說得有鼻子有眼,由不得她不信,加上小發精手中那柄認了主的桃木梳,讓她幾乎可以確定,玉梳對發族再不像從前那般恨了。
他不恨,她恨!
恨鏡如嬰死了都陰魂不散,讓玉梳鬼迷心竅,連弑母之仇都能拋諸腦後。
好在那發精死了,玉梳就是對她餘情未了,她終歸活不過來。
而她眼前這個小發精,不過一個小不點,她不和她計較,她要借她靠近那個男人。
對仇宛然,小發精本能的不喜,在她靠近的時候就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藥罐在心裏暗罵一聲,裝作沒察覺似的往前進了一步,作為藥罐與生俱來的敏銳讓她一眼就看到娃娃頭發深處淡淡的紅印,她狀似擔憂地問道:“你頭皮怎麼成這副模樣了?”說著她便要上手,卻摸了個空。
早在她抬手的一瞬,娃娃就歪著頭跳到了一邊,“不小心弄的。”
“且容我為你看看。”
“不用了。”小發精搖頭拒絕。
“你如今還小,若是延誤不治,恐會危及性命。”
小發精還是搖頭,她可以去鏡湖。
仇宛然耐心盡失,暗中調試懷裏藥罐的旋扭。
“我有事先走了。”娃娃說完便忙不迭地跑開。
離開了一段距離,披甲蟲探出頭來,“你有沒有聞到一股奇怪的味兒?”
小發精使勁兒地嗅了嗅,搖搖頭,“沒有啊。”
“那是我鼻子出問題了?”披甲蟲懷疑地瞪著鬥雞眼往自己鼻子上瞟。
“誒,你怎麼往南邊飛了?”鬥雞眼納悶地瞅了娃一眼。
“去鏡湖治頭皮啊。”
“哦。”
“小發精!”一個男聲從身後傳來。
娃娃下意識回頭,是族長哥哥身邊的隨侍。
“族長讓你去他宮裏習字。”
“腦袋和你哥哪個重要?”蟲小聲問。
“我這就跟你回去!”娃娃興奮地大聲道。
披甲蟲:……
他就知道,娃娃心裏就隻沒它的位置!
鎏玉宮正殿
“可把象埋好了?”
“稟族長,埋好了。”
小發精見到玉梳時,他手裏正拿著兩條長長的象牙。
象牙,埋……
“殺了大象拔它牙,還埋起來不讓人發現?”小發精一臉難以置信,“族長哥哥!你怎麼可以那麼殘忍?”
玉梳:……
紅木梳:……
“大象也有生命啊!”娃娃忍不住哭了,她的族長哥哥怎麼一點都不善良?
“待象死後才會拔其牙。”衛識卿淡淡道。
“啊?”
“埋起來是為讓它安息。”
小發精傻了。
“對,對不起,族長哥哥,是我誤會你了。”
“管窺蠡測,是為魯莽。”
小發精:“什麼測?”
衛識卿:……
男人提筆在紙上寫下四個字。
看到“蠡”處,小發精擰起眉來,上次如它一般複雜的字還是“蠢”,怎麼難寫的字都繞不過一個“蟲”呢?
“今日晚膳在我這裏用。”
小發精喜出望外。
“學不會這四個字,不許回去睡覺。”
娃娃剛剛揚起的笑就這麼垮了,喪著一張小臉,似日子沒了盼頭一般。
衛識卿看得好笑,“怎麼不笑了?”
小人兒垂著腦袋,懨懨道:“誰家喜事變喪事能笑得出來啊?”
玉梳皺眉,“什麼喪事?”
娃娃咕噥道:“習字本就辛苦,習到連覺都睡不成,活著有何盼頭?”
玉梳:……
“我陪著你習字。”
小發精眨眨眼,開心得頭發飛起,娃娃下意識拽住,沒控製好力道,扯住頭皮,疼得她忍不住飆出淚。
玉梳搖搖頭,“知道你這叫什麼?”
“喜事變喪事。”小發精說的堅定,不是她亂說,之前那藥罐確實說過會危及性命。
衛識卿麵露不虞,“你是結識了棺材精,也見了鬼,和無常打過照麵,但別總把死和喪事掛在嘴邊。”
“哦。”
“你該說‘樂極生悲’。”
“哦。”
“今日,把這八個字學會。”
小發精:……
八個字!
她才剛識字!
“您這叫什麼?”
“嗯?”
“叫我悲痛欲絕!”
第二日,小發精一臉苦像,此時的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隻覺得人生第一次艱難得叫她有口難言。
“你到底怎麼了?”明明是閑著無事的冬日,這娃娃是懶覺也不睡,崽子也不陪,像被蜜蜂蟄了屁股一樣,焦灼地走來走去。
“我……”娃娃半天蹦不出第二個字,隻抱著肚子跑出屋去。
沒過一會兒娃娃就回來了,側著身子躺在床上,哀哀地叫著。
“你到底怎麼了?”
披甲蟲覺得不對勁,自己有些擔憂,忍不住再一次問。
小發精還是不說話。
望著她死死地捂著肚子,想起她昨晚在玉梳那兒胡吃海喝,再結合今晨她幾次離開,“你拉肚子了?”披甲蟲爬上玉床,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睛問。
小發精點點頭。
披甲蟲無奈。
接著娃娃又搖搖頭。
披甲蟲想罵人。
“你什麼意思?”
娃娃不說話。
這是要急死它呀!
“我就問你到底拉沒拉?”
娃娃搖頭。
“沒拉?”
娃娃點點頭。
“隻是肚子疼?”
娃娃想了想,搖搖頭。
蟲:……
她是來克它的吧!
“你就不能說句話?”披甲蟲忍無可忍地爆粗話:“你不說話,放個屁也成啊!”
娃娃搖頭。
披甲蟲沒招了,“你倒是吭個聲呐!”
“我放不出來。”娃娃囁嚅道。
嗯?
“也拉不出來。”
披甲蟲眨眨眼,腦子裏閃過什麼。
“但是都想。”
披甲蟲明白了,這是便秘了。
“得找一個藥童來!”
“不要!”娃娃急得大叫。
“你這樣拖著不行。”
“可是好丟臉。”
“總好過丟了命!”
娃娃一想,覺得有些道理,“可我都不想丟。”
披甲蟲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娃娃納悶地看著它,“兼得什麼呀,它們都是葷,一樣都要不得。”
蟲:……
“所以我該怎麼開口,才能既保住命,也不至於丟臉呢?”
“你幹脆就別開口!”
“你,”小發精小心翼翼地問:“你生氣啦?”
披甲蟲斜她一眼,“你養那畜生一天除了吃就是跑,是時候發揮它的用處了!”
娃娃順著蟲的視線看向床邊的大腦袋。
小發精帶著獵豹一路往正殿行去。
大白天就能離開出走,獵豹很是興奮,所以在它娘朝它的屁股拍了一下後,它就忍不住飛馳起來,遠遠的看見一個紅影,它毫不猶豫地衝了上去。
望見朝自己撲過來的獵豹,紅木梳一臉漠然,他靈力不低,對付一個幼獸不在話下,三兩下就將它製住,拎到小發精的住處。
屋門大開,在紅木梳意料之中,但地上躺著個人,卻在他意料之外。
雖還沒進門,但看得出躺著的人很短,是個小娃娃,而頭發很黑,是個發精,這宮裏,這屋裏,除了那一位,還會有誰?
紅木梳急忙上前查看,扒開小發精臉上的發,隻見小娃娃雙眼緊閉,麵如金紙,發現她還有氣,他鬆了一口氣。
因宮中隻他一個隨侍,紅木梳先去稟報了玉梳。
衛識卿命他速速去尋藥罐仇宛然。
紅木梳剛飛出梳族,便被人叫住。
也是巧了,叫住他的人正是仇宛然。
如願見到了玉梳,仇宛然喜也不喜,喜是她日思夜想的那個人她終於得以見上,不喜則是,小發精的屋裏竟擺放了玉器,雖數量不多,質量也不佳,但都是她摸都沒摸過的器具。
憑什麼啊,給她種種優待!
“勞煩你瞧瞧她怎麼了。”
男人麵上的擔憂不似作偽,他越急,藥罐越氣。
“吃壞了肚子而已,不過小疾,食療即可,玉君不必擔憂。”
其實仇宛然早就準備好了湯藥,畢竟小發精有此一遭,本就出自她手,但看玉梳對娃娃這般在意,她一時心生妒意,便改了主意,“一個時辰後,我讓藥童把藥食送來。”
一條一條的細根直往小發精的嘴裏送,不比她從前喝過的湯藥苦,但卻讓她比喝藥時更抗拒,因為臭,且臭得厲害。
她也就是看在喂她的人是族長哥哥的份上,否則,她一定跑得遠遠的,她寧願忍著痛苦去趟鏡湖,都不願意讓這臭東西進口。
娃娃緊閉著眼,隻一張小嘴規律地開合,不是她睜不開眼,也不是她不想見玉梳,她隻是不好意思麵對他,若非她吃得太多,不至於成這副模樣,且他若細問,她該怎麼說,還是裝作沒醒的好。
男人看得分明,不過並未戳穿,隻耐心地喂她。
這碗臭東西,娃娃吃得揪心又開心。
不過很快她就鬧心了,玉梳還沒走,她就攢了一肚子的氣,那一陣又陣激烈的戰鬥,直叫她一張小臉從白到青,再由紅轉紫,披甲蟲躲在角落裏望著,由衷地覺得很像回光返照那一幕。
“您可以走了。”小發精艱難地說道。
衛識卿緩緩地看向“剛剛醒來”的娃娃,抬了抬手裏的碗,“我還沒喂完。”
“我自己吃。”娃娃說得很是堅定。
玉梳放下碗。
看著男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小發精一把拽過披甲蟲,將它牢牢捂住。
轉眼便看不見光也聽不見聲,蟲摸不清這娃娃在搞什麼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