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養女(1 / 1)

中宮粼粼瓦,最素的一間是燒柴的小房,紗燈是沒有的,月色昏昏,熱光盈盈,亮處有座小山般的柴堆,焰火撓撓,濺星子的火舌妖飛,煨得灰青盅內的藥湯翻滾。

柴堆旁,陸昭昭正抱著膝蓋打盹,睡得酣暢了,仍近乎本能,有一下沒一下地揮動手中的小扇。

響過“吱呀”的開門聲,一個滿身酸氣的婆子躡手躡腳潛進柴房,撿起燭台上扁長的袋子,賊眉鼠眼地摸了又摸,掉過頭直直繞出柴門。

惶惶的夜,婆子迎頭撞上一個憤恨冰冷的眼神。

“拿出來。”陸昭昭手中的小扇轉了個頭,檀色的柄咚咚地砸著,像是縣太爺審犯人用的驚堂木。

婆子冷笑道:“呦,拿出來?這是哪兒的話,替公主看看娘娘吃的藥,反倒成婆子我的不是了,宮裏可不興狗咬呂洞賓這一套。”

陸昭昭掰開她的手,硬生生搶回那一袋藥材,痛罵道:“還呂洞賓呢,不知廉恥的狗還差不多,賊手賊腳的老婆子,連皇後娘娘吃的藥都敢偷去賣,也不瞧瞧自個有沒有那個命用,呸!信不信我到陛下跟前告禦狀,活活打死你個老婆子!”

婆子白了她一眼:“真當老婆子我是個心瞎眼盲的?皇後?告禦狀?十年了沒人理這未央宮,說她是個廢了的也沒錯,虧得你這個傻子吊著她這個活死人——”

陸昭昭怒聲打斷她:“少瘋言瘋語,汙人清聽。”

婆子氣得直跺腳:“天地良心,這可都是實話,她的親生兒子都不管她,你一個八竿子打得死的養女耍什麼威風,倒不如叫婆子我把那藥材賣了,賞你兩個棗兒吃。”

白沫漫吐,藥氣四溢,灰青盅倏地發出尖銳的沸鳴。

踩著黃灰的藥渣,陸昭昭快步上前,提起整盅的藥湯,隻把婆子的話當耳旁風。

大抵是沒了麵子,婆子硬生生擠到她麵前,大咧咧羞辱道:“瞎,你是巴不得嫁給煜王了吧,好從一個半拉子公主變成正經王妃,這是上趕著給婆婆盡孝呢?”

陸昭昭瞪她一眼:“胡說八道什麼,舌頭不要了幹脆剜掉,喂你自個這張吐不出象牙的嘴。”

“胡說八道?”婆子慢悠悠道,“宮裏的人都知曉了,大宰相親自提議的,叫你嫁給煜王,要婆子我說正好,你是個無用的,煜王也是個無用的,天作之合!”

婆子話音才落,就見陸昭昭慍怒地端著青灰盅,沒入水痕似的黑夜。

月華如練,銀輝遍地,打更人浸潤在渾然天成的銀紗中,正提著一個醜得不輕的燈籠,繞過花石小徑,穿過竹苑小溪,時不時地溜動一雙眼珠子,活像大王派來巡山的小囉囉。

長安風大,明正殿的四窗闔得嚴絲密縫,肅殺聲依舊不絕於耳。

薄帳翩翩。

香爐正嫋嫋燃著。

隔著一層烏木屏風,煜王李淳屹坐在寢床上,冠玉高束,錦袍未褪,墨綠的錦帶貼著筋骨明朗的下頜,小尾巴綽約地翻飛,仔細勾勒他清俊的輪廓,滿堂金玉下,明明是一張白玉雕琢成的臉龐,這時卻分外陰沉,比墨潑一樣濃重的天色還要淒厲。

崔風立在屏風外,手捧一個木匣。

木匣虛掩著。

隱秘處,是銀灰色的藥袋。

李淳屹慢條斯理地呢喃:“盧相奏書,意在一道賜婚的聖旨,父皇視若無睹,反詔南王回長安。”李淳屹又挑了挑眉,“你說,這是什麼意思?”

崔風一動不敢動:“卑職愚笨……不過,殿下也不消忌憚南王,他是已故淑妃的兒子,骨子裏畢竟流著蠻夷人的血,沒資格繼承大統,陛下真把昭公主——廣陵王的女兒,許給他,也成不了氣候。”

李淳屹輕嗤一聲:“果真愚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