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大概發生在我六歲的那一年。
“那一年,我阿姐剛剛嫁給鄰村的才讓。才讓是那片草原上最會摔跤的紮西,阿姐她是聖湖邊最會唱歌的卓瑪。
“他們兩個人的結合,是整個部族廣為傳唱的佳話。無論生前,還是死後。
“阿爸仿佛一夜之間白了頭,就像那天夜裏咆哮的雪瀑遮蓋了山腳。
“阿媽的織機和紡錘再也沒動過,也沒分開過,就像即將被抬去天葬台的阿姐和才讓。
“過了三天,氈房外響起鈴鐺的聲音,來了一位牽著老馬的僧人。大師跟阿爸說,我有佛緣,要帶我離開。
“阿爸有沒有叮囑,阿媽有沒有哭泣,我都不記得了。我隻記得,大師在抱我上馬以後,又俯身在雪地裏翻找,將一朵枯萎的格桑花塞給了我。
“老馬馱著我和大師,翻過草甸,越過雪山,走了很遠很遠,遠到再也看不見聖湖的波光。
“路上遇到的每個人,看到大師都會虔誠地行禮、發自內心地祝福。大師也一一還以微笑和頌詞,老馬也頷首,換來一陣鈴聲。
“我問大師,您是誰。
“大師說,他跟我一樣,也是有佛緣的人。
“一路上大師跟我講了很多故事,他誇我有慧根,這些故事聽一遍就記住了。
“老馬的鈴鐺、大師的背影、玄妙的故事、沒有重點的旅途……年幼的我曾經一度以為,這就是世界上全部的快樂,不再去回想雪上聖湖、阿爸阿媽還有阿姐,我也以為這樣的生活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鈴鐺聲音停止的那一天,矗立在我麵前的是一座恢弘的寺院。
“大師在寺前跪倒,五體投地。
“我學著他的樣子,一同拜倒。
“那一天既是大師的圓寂,也是我的皈依。
“寺裏其他的僧眾開始每天教我打坐、教我看佛經。除此以外什麼都不跟我說。既不說明大師的身份,也不說明他帶我來此的原因。我隻知道,那座寺廟名叫金屠寺。
“在寺裏過了三年之後,一個青年信眾找到了我,交給了我一幅繪有大師法相的唐卡,和一本大師托他保存的手記。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大師的名號是‘朵幫’——朵幫就是藏區路邊和村落常見的石碓,象征著阻穢、禳災、鎮邪。
“我花了五年時間去研讀朵幫大師的手記,相當於是繼承了大師的衣缽,也了解了我們這一支傳承被賦予的使命。
“昔年,薩霍國王恭請蓮花生大士,供奉一十三載,尊為白瑪加波,即‘蓮花王’。蓮花生大士以無上法相,用了十年誅殺三百大妖、七百小妖,盡數封進金身的三輪七脈;又用三年時間鬥殺魔國國主,留下‘白瑪加波’金身鎮守,本尊重回天宇,準備以下一身繼續度化眾生。
“薩霍舉國上下感念大士恩德,遂以黃金十萬、象牙無算,重塑大士做國師時的府邸,更名‘白瑪寺’。白瑪寺香火綿延千載,清貧又安定的歲月一直持續到八百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