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江城,熱浪和驟雨總是說來就來。
沒摸清江城天氣的外地人,總會在被太陽炙烤地苦不堪言之後,又被接踵而至的大雨澆個透心涼。
苦於沒有帶傘的習慣,初來乍到的外地人,隻能一邊操持著口音各異的方言咒罵著“賊老天”,一邊無奈地蹚著滿地的泥水找地方背雨,對所謂的“滿城挖”有了更進一步的深刻感悟。
隻有路邊房簷下,穿著背心短褲窩在搖椅裏的老大爺,用看透一切的昏花老眼望了望天,關掉收音機裏“咿咿呀呀”的漢劇唱腔,翻了個身開始眯盹兒,仿佛周遭世界的狼狽與他毫無關聯。
因為老人知道,這些心浮氣躁的外地小年輕們,此時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下過雨之後的太陽,才是江城最毒的太陽。
這場雨來得很急,來得沒有兆頭,所以不會持久,按照老人的經驗,不會下超過半個鍾。等到正午時分,那種雨後放晴的熱與濕,就是江城教會他們的無比深刻的一個教訓:大自然盤桓在此地的億萬年的威儀,遠遠不是現代文明所生產的一個能吹冷氣的方匣子可以應付得了的。
哪怕是身處坐落於鶇湖南岸、綠植蔥鬱、素有“森林大學”美譽的科技大學,在體感溫度上也沒有多少改善。
不過相較於窗外裹挾著燠熱的陣陣雨聲,科大校區的某些男生宿舍裏,則是更加地熱火朝天。
周末時的男生寢室大抵如此——
“趙老大你別在野區一直蹲著啊,過來幫個忙。”
“孫老三你輔助就好好出輔助裝備,別偷摸搶我經濟……你看我還沒說完你就又補我一個炮車!”
“李老四!你,對就是你,把你那什麼GER還是GRE的單詞書放下,好好打,你那路都快崩了你還有心思背單詞呐!”
麵對張牙舞爪的錢老二,另外三個人的心裏其實都憋了一句忍了很久的話:“打個人機至於嗎?瞧把你能的。”
難得沒有公選、沒有實驗、沒有義工、沒有實踐也沒有考試的一個平平無奇的周末,科大蘊苑宿舍的某寢室裏,四個男生正在某個知名不具的峽穀裏酣戰。
“往~哪兒~跑~你給我~回!來吧你……”
錢老二正醉心於自己一套精妙的、讓AI無路可逃的操作。
一聲清脆的斷電保護聲音之後,麵前24寸的顯示器屏幕裏,並沒有出現錢老二期待已久的“五殺團滅”的畫麵,而是映出一個戴著頗有厚度的黑框鏡、胡子拉碴表情呆滯的男生的臉。
“我淦哦!怎麼停電了。”趙老大驚呼。
“靠北啦!我的五殺沒有了!”錢老二揮拳捶下,桌子HP-1。
李老四默默把虛掩著的綠皮GRE詞彙書行雲流水地翻到剛才看的那一頁。
孫老三寵辱不驚地點開手機,翻開年紀群。
作為班長,孫老三掌握著其他三個人不曾擁有的第一手消息渠道。
“年級群通知了,”白光照亮了孫老三的臉,他逐字複述著群裏的消息,“‘轉江城水務集團臨時通知,因轉壓站施工過程中管線過於複雜,為確保安全生產,現科大東校區蘊苑部分宿舍需緊急停電,具體恢複時間待定。不便之處敬請師生予以諒解。科大後勤集團。’
“我嬲,施工隊又搞什麼飛機啊。”趙老大不經意間冒出了一句甜美的家鄉話。
緊接著開始在群裏刷屏的是一個在校內學生中流傳極廣的一個表情:穿著施工服的熊貓人挽起袖子並揮舞著鎬頭,下麵的一行配字是“猜猜我這一鎬子下去又挖斷了啥”。
群聊裏突然冒出的那一個加號,有時候就是這麼地吸引人,即使是不時會端起班長架子的孫老三,也會抑製不住基因裏湧現出的衝動,去輕輕地點下那一個小小的、充滿誘惑的加號。
人類的本質在此刻表露無疑。
在距離充斥著“賽博複讀機”的這片公寓不到兩公裏遠的鈺家山麓,四個身影正在在一小片竹林前嚴陣以待。
從身形和相貌來看,四個人都是30歲左右的男子,其中有兩位站位靠前的,一眼就能看出都是作道士打扮,二人身上的道袍一灰一玄,灰衣的用柳木發釵挽了一個牛心發纂,玄衣的戴著一頂繁複的紫金發冠,二人在衣裝的細節處也各不相同;還有一個稍微矮一些的,皮膚稍顯黝黑,穿著一身猩紅色長袍,沒有其他的裝飾,頭頂也隻有細密短發,乍一看像是密宗的僧人;第四個最為奇特:褐色的頭發、白皙的膚色儼然是昭示著外國人的身份,一身寬大的西裝硬是被他的身形撐得微微變形,呼之欲出的胸大肌幾乎要把西裝上緊繃的扣子彈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