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程澤心平氣和地道歉,“剛聽外婆說大表哥這陣子心情不好,抽煙抽得狠了,表嫂挺擔心的。”
大表哥一怔,下意識地扯了個笑容罵道:“你今兒第一天到咱家,怎麼什麼話都跟你說?”
程澤無言以對,總不好說自己從小寄人籬下,察言觀色的本領練得爐火純青,這會兒到了陌生環境不自覺地就……用了點?
他有些無措地朝衛黎望去。
衛黎遞給他一個安撫的眼神,眉梢一挑道:“程老師長得正義凜然,天生討人喜歡。”
“是啊,我瞧你也挺喜歡的,這處處維護得跟媳婦兒沒差啦。”大表哥給了他個白眼,然後正了正臉色打量起程澤,過了會兒才道,“小程你心不錯,就是太沒心機了,剛來第一天就不怕得罪家裏人,還好咱家都是外公教的,就喜歡直來直去的,要不然你非得被排擠死。”
程澤聞言微笑起來:“別家也不會認我當幹兒子了。”
“那是,我們安家人就是心好!”
“老小,你得意個什麼勁兒……來來來,繼續打,這回我可不喂牌啊,小程你好好打。”
“我草,我就說我今兒怎麼這麼背,老二你個混蛋!”
打麻將打到四點半的時候,大表嫂過來收拾桌子了。
她瞧見桌邊的煙灰缸幹幹淨淨,不由喜笑顏開:“喲,今天沒抽呐。”
大表哥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小程和阿黎都不抽煙,我就不禍害他們了。”他頓了頓又伸手攬著媳婦兒的背道,“回去也不禍害你們。”
大表嫂一怔,連聲應道:“好好好,那,那什麼你們喝會兒茶,過會兒就能吃飯了。你是老大,照顧好小程。”
大表哥揮了揮手把人重新趕進了廚房。
五點整的時候,衛成東被老爺子派去點爆竹。
“乒——乓!”
震天響的爆竹聲連綿不絕,一個個紅色的炮仗衝上天去然後四散開來,落了滿院滿的碎紙片。
躲在二樓陽台的小朋友們迫不及待地甩開大人捂在耳朵上的手,歡天喜地地拿著仙女棒你追我趕起來,家長們無可奈何,隻好一手拎著一個,把孩子抱下去吃飯。
而球球最是頑皮,衛黎追了他半天還是無果,最後隻好叫來程澤——果然對方臉一板,聲音一冷,自家外甥便屁顛屁顛地自己跑回來了。
“我姐看到了都要嫉妒你。”衛黎牽著球球往樓下走,開玩笑道。
程澤搖搖頭,輕笑道:“他知道你們舍不得凶他,才會恃寵而驕。”
衛黎聞言歎了口氣,轉過頭認真地對程澤道:“我們也舍不得凶你,你也可以恃寵而驕的。”
程澤一怔。
“恃寵而驕!”球球見沒了聲音,揚起腦袋有樣學樣。
衛黎哭笑不得,輕輕給了他一巴掌,嘲笑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嘛,說得倒溜!”
“知道!”球球氣哼哼地說,理所當然地回道,“就是舅舅最愛我了對不對!”
衛黎聞言挑起眉,意味深長地看了程澤一眼,應道:“就是這個意思,我最愛你了。”
程澤被這甜言蜜語哄得無言以對。
這頓年夜飯自然是吃得十分豐盛。
比正常飯店裏的圓桌還要大的桌上擺得滿滿當當,甚至疊到了第二層。
老式燒法的整雞整鴨和蹄髈就占據了三個巨大的砂鍋;個頭能和基圍蝦媲美的鹽水河蝦裝了滿滿兩個盤子;螃蟹則早已一人一隻地分配到碗碟裏,蘸著一桌就配備了四五碟的醬料,吃起來滋味十足。
安家人丁興旺,按著女眷孩子和男人分成兩桌而坐,一桌上孩子嬉笑打鬧家長追著喂飯,另一桌則互相勸酒你來我往的,各自有各自的熱鬧。
程澤坐在老爺子的身邊,剛開始還有些緊張,但是老爺子說:“上回晨晨那個混賬前夫來,也是坐得這個位置。這是咱們家的規矩,家裏來新人了,總要跟我老頭子挨著坐……隻是上一次我老眼昏花,沒瞧準人,這回你雖然不是我孫女婿,但我瞧你人正氣得很,隻盼老頭我還活著的這些年,你每年都能回來吃個飯……還有就是,好好對你幹媽,我這小女兒攤上我這麼個爹也是命苦——好在她的孩子都不錯,個個都孝順。”
他聽得心裏一酸,心想哪裏是孝順,反而是他們恃寵而驕,傷了安女士的心。
不過程澤向來不是喜歡後悔的人,何況他與衛黎的今日本就是他盼望已久才得到的,於是他隻好端起酒杯敬了老爺子一杯酒,推心置腹道:“外公,我很早沒了爸媽,現在能重新有個家,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事。”
“好,好,一家人。”老爺子顫著聲點頭,然後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衛黎這時也舉著酒杯湊過來,故意抱怨道:“外公你偏心啊,盡跟他喝了,孫兒敬您一杯,您隨意好不好?”
“你小子。”老爺子豪放地拿起酒倒滿,“老頭我還要你讓?我幹了,你隨意吧。”
“外公寶刀不老啊!”衛黎笑嘻嘻道,自己喝完了酒之後又給老人夾了一筷子菜,“吃點菜墊墊肚子。”
他給外公夾完又順便給程澤舀了一勺鴨肚子裏的糯米栗子,笑道:“來,回味小時候的味道。
程澤在桌子下握著衛黎的手緊了緊,眉目帶笑道:“好。”
一頓晚飯吃到了快九點才結束。
之後看春晚的看春晚,打麻將的繼續打麻將。
程澤和衛黎則借口不想贏太多錢去了陽台。
陽台上還有幾個小朋友玩著仙女棒,其中球球因為最少接觸這些,玩得特別來勁,在他的分配下已經改變了多次陣型。
程澤看著他人小鬼大的模樣感歎道:“球球到哪兒都是孩子王。”
衛黎聞言笑得特別驕傲:“像我。”
程澤見他得瑟的模樣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一本正經道:“劉老師總讓我管管,不如你來?”
“誒我發現你們這劉老師不行啊,老打小報告這怎麼為人師表?”衛黎煞有介事地批評道。
“球球天天在課上跟酒酒講話,你倒說說我們怎麼為人師表?”
“咱外甥在你課上也這樣?”
“……他不敢。”
“那不成了。”衛黎攬過他的肩,理所當然道,“說明這劉老師沒本事,還是我們程老師厲害!棒棒噠。”
程澤無語了半晌,最後哭笑不得道:“我總算知道劉老師跟我說球球寫日子的語言太過網絡化怎麼回事了。”
“怎麼啦,來,麼麼噠。”衛黎毫不知恥,說著還湊過頭去打算來個真的“麼麼噠”。
正在此時,外婆的聲音從樓梯間傳來:“阿黎,小程,你們在樓上嗎?”
衛黎馬上改頭換臉,正經得不能再正經:“在呢,外婆。”
過了會兒老人家顫巍巍地走了上來,把手裏拿著的兩個紅包塞給了他們。
“這……”
“謝謝外婆!”衛黎嘴甜地感謝完,然後瞪了眼程澤,“讓你拿著你就拿著。”
外婆笑得合不攏嘴,一個勁兒地點頭:“是啊,拿著,拿著。”
程澤猶豫了會兒,還是不忍心推脫,收了下來,誠心誠意地說:“謝謝外婆,我,我很久沒拿過紅包了。”
外婆聞言吃力地伸直了手。
程澤一怔,下意識地彎下了腰。
外婆順利地摸了摸他的腦袋,笑得更加慈愛:“壓歲錢要的,壓著你們不要長大,一輩子開開心心,無憂無慮。”
程澤腰彎得更低,再次道:“謝謝,謝謝外婆。”
外婆笑眯眯地擺擺手,轉身朝曾孫們走去。
程澤看著她佝僂的背影,心有所感地握住衛黎的手。
衛黎順從地回握住他。
“等我們跟外公外婆一樣老……”
“那也許連球球都有孫子孫女了。”
“我們每年都準備好壓歲錢。”
“好。”
“壓著他們不要長大,一輩子無憂無慮。”
“好……不過程澤,剛剛那句話說好聽一點不行麼?”
“啊?”
“我們不止要白頭偕老,還要葬在一處。”
“沒有更好聽一點。“
“喂。”
“好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