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7日,程澤帶衛黎去祭拜父母。
天氣並不晴朗,深冬的寒風吹在身上,讓人遍體生寒。
他們確定關係那會兒,衛黎就有心想去見見嶽父嶽母,但奈何他們在一起時的氣氛總是太過和樂,以至於他都不忍心提起這件會叫程澤傷心的事情。
何況清明節的時候也沒見程澤提起什麼計劃,於是衛黎心裏愈發沒底,隻好按兵不動、靜待下文。
於是當程澤昨天在看電視的間隙忽然開口說:“明天跟我去看爸媽吧?”
衛黎真的是驚到了,以至於他還在腦子裏反應了半天——爸媽?澤澤決定改口了?哦不,是說的程爸程媽?!
“好啊。”衛黎佯作平靜地回道。
但顯然衛老板的唱作功夫不過關,反而惹得程澤側頭看了他一眼。
衛黎板正臉,特別冷靜地迎上他的眼神。
程澤忍不住笑起來,抬手摸了摸他的頭:“別緊張。”
然後衛黎第二天在心裏默念了一路的“別緊張”才堪堪走完長長的山路。
走在前麵的程澤穿著一件黑色大衣,衣角在走動間拉扯起伏——衛黎看著看著不由得地凝神,忽然覺得這一路就像是要走回對方的幼年時光似的。
“到了。”程澤停下腳步,聲音既輕且淡。
衛黎頓時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隻見左前方的立著一塊石碑,上麵簡單又清晰地刻著:父程啟天母孫寧靜之墓。
墓碑一看就知道年歲已久,並不像現在的石碑那樣光滑鮮亮,也沒有那些慣常會有的生卒年月。
甚至連立碑人的姓名都沒有。
“當年我才十歲多,這些事都是方叔幫忙張羅的。”程澤拿了一塊棉布擦拭著墓碑上沾著的泥巴,淡淡道,“他問我要不要寫上立碑人,那時候我哪懂這個。方叔跟我解釋了好久,我才明白是要把我的名字寫上去,但我當時傷心又別扭,想著是他們扔下我,是他們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個世上,我為什麼要把名字跟他們寫在一起?所以不管別人怎麼勸,我死活不肯,我覺得是他們虧待了我。”
程澤轉過頭看他,扯著嘴角笑了笑:“是不是很蠢?”
“是,蠢得很。”衛黎走上前摸了摸他的臉,輕聲問道,“之後就後悔了,是不是?”
程澤收起強作的笑臉,手指慢慢撫摸著墓碑上的字:“懂事了就後悔了……但是漸漸的就覺得無所謂了。”
衛黎聞言一怔,靜靜地看著他。
“這些都是虛的,不管寫不寫上去,我心裏都記掛著他們。”
衛黎心裏一動,問道:“這也是沒帶點紙錢來的原因?”
“啊……”程澤眉頭微皺,神色不動的臉上露出幾分懊惱來,“我忘了。”
衛黎頓覺啼笑皆非,然而看著對方的表情,心裏卻不由自主地鬆了一口氣。
“這個也能忘?”他調侃道,“咱爸咱媽今晚該托夢罵你了。”
程澤歎了口氣,解釋道:“以前不懂這些,隻是一有不開心的事就來這兒說給他們聽,從來沒在該來的時候來過,也不知道祭拜要帶些什麼東西。後來年紀大了,終於明白掃墓都不能空著手的,卻總是養不成習慣,十次來有八次會忘。不過好在我爸媽生前也不在乎這種事,想來是不會怪我的。”他說著側過頭對衛黎笑了笑,“清明的時候我也難得來,那天掃墓的人多,大半個山頭全是人,要走到這裏也麻煩得很,反倒是今天,臨近年關,人少清淨。”
衛黎聽得目瞪口呆,頓時覺得之前苦苦揣測的自己有點蠢。他幾番張嘴欲問卻又不知自己到底想問些什麼,幾次下來終於忍不住感歎道:“程澤,你總是讓我刮目相看。”
程澤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衛黎與他對視半晌,自己忽然笑了起來,他抬手攬住程澤肩膀道:“是我庸人自擾,比不得程老師的心胸。”
然而程澤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高看我了。雖然我一直覺得人死燈滅,你活人做得再多,過世的人也得不到一點,所以才對燒紙錢這種事不在意。但是我並不是對我爸媽的離世這麼看得開。”
他側過頭看著衛黎,自嘲道:“你知道的,我心胸真這麼開闊,十多年來怎麼會不敢坐車?”
“別人看來,程家的兒子鐵石心腸,父母死了沒有一滴眼淚,清明過節也從不探望。但我自己明白,如果沒有你,我會困在這裏一輩子。”程澤的目光裏釋懷的情緒太過明顯,幾乎能與他凝視衛黎時一貫的溫柔比肩,“衛黎,我覺得愛人的意義啊,大概就是陪伴彼此熬過失去至親的痛苦,陪伴對方去過彼此依靠的下半生。”
“而我比別人倒黴的,大概就是父母陪伴的前半生太短暫,但現在沒有關係了,因為有你陪伴的後半輩子,一定很長。”
程澤難得長篇大論的感性抒懷過後,二人就開始投入到實際的勞作中——畢竟一年沒來,雖然有專門的人員管理,但墓地邊上的雜草還是讓親兒子程澤和自封的親兒媳衛黎看不過眼了。
“我忽然明白你為什麼要讓我穿這件沒洗的毛衣了。”衛黎摸了把額頭沁出的汗水,為了在嶽父嶽母麵前留下好印象,幹起活來半點不遺餘力。
高瞻遠矚的程老師隻穿著一件絨料襯衫在拔草,聞言理所當然地回道:“反正今天要洗,就順便了。”
衛黎見他情緒已經不複開始那樣低落,於是心思活絡起來,好奇地問道:“說起來,咱爸媽這塊地還真大啊。”
雖然位置偏僻了些,上山的小道難走了些,但勝在清淨,確實比那一塊塊密密麻麻的目的好多了——簡而言之,就像是城郊的別墅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