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男兒郎,又非女嬌娥
婊子本無情,戲子本無義。
一笑萬古春,一啼萬古愁。
此境非你莫屬,此貌非你莫有。
——祭.風華絕代程蝶衣
坡上的草又青了一載。
段小樓把一束野菊花擺在那人的墳頭,退後一步,搖頭,又將野菊花取下,扔到一邊。折了一根狗尾巴草含在嘴裏與墳並坐,眼睛直愣愣地望著遠方。
“楚霸王都跪下來求饒了,京戲能不亡嗎!”
蝶衣啊。
小豆子……
如果不是那個冬天,結果都可能很不同,他會唱他的戲,賺他的錢,然後娶個漂亮老婆生個大胖小子,過著共享天倫的安逸日子。
他不會是什麼名角兒,也不會鬧出那麼多的事兒。他是假霸王,而他卻是真虞姬。或許應了菊仙的話了吧,他們兩個聚在一起唱戲,就是報應。
那年冬天,關爺的戲班子還是一群小崽子在天橋邊的空地靠雜耍養活整班人。
那年冬天,所有人都還在,小癩子仍是逃班逃得最勤快的。
那年冬天,段小樓還是小石頭,畫了花臉在天橋邊上扮演美猴王……
那一年,那個冬天。
一九二九年,冬。
天橋開市,人山人海。
女人抱著孩子在市集上走著,撤下臉上的煙容,目光卻是那般的堅定。
“哎——這不是豔紅嘛!我想你呢!”一個老爺們圍了上來,露出被煙熏得黑黃的大牙,粗大的掌往女人的臉上一抹,遭來女人的一陣狠剜。
“啐!”
抱著孩子,豔紅不好發作,隻在男人臉上啐了一口,便徑直離去,留下男人在身後的罵咧聲。
“臭婊子!”
窯裏來的女人,在窯裏管你怎地風華絕代,管你怎地萬般受寵,出了窯,便是下三濫的角兒,人人都惦記著你是人盡可夫的妓女。
豔紅頓了頓,更加大步地朝目的地走去。
撥開人群,眼前是一群剃著青頭的毛小子,其中一個大的扮著美猴王的是關師傅的大徒弟,喚作小石頭。
豔紅隔著毛絨帽摸了摸自家孩子的頭,俯身叮囑:“先看著別人怎麼做。”
十二歲的小石頭連翻一溜兒,翻到人圈中心。
大家叫著好。
小石頭一看,更加賣力地演著,不料一個不留神,一個驚呼,底下的喝彩聲陡然而止。這個賣藝的娃娃失手了,摔在其他孩子身上。
人群中有嘲笑的,喊著叫喚:“什麼下三濫的玩意兒,也敢到天橋來現弄?回去再夾磨個三五載,再來獻寶吧。”
這戲法可真好看,都變著法兒喝倒彩呢。
關師傅顏麵盡失,隻好勸著人群“小孩兒家嘛,別見怪!多包涵,包涵!”
豈不料地痞趁機發作,上來揪著關師傅的衣襟。
“哎!各位爺們可都別走呀,都說我們是下三濫玩意兒,今兒個小石頭我就獻真藝了!”小石頭看不過眼,猛地站出來,結果旁人遞過來的一塊石磚,直往頭上砸——啪——磚塊應聲碎成兩半,贏得周遭一陣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