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一十八年,夏。
烈日當空,快到大中午的連絲蟬鳴都沒有,地麵被曬得發白。
官道上旌旗獵獵,卻無一棵樹遮陰,四五百人的隊伍在緩慢移動,有馬車,有單騎,更多的是押送著大批物資在騾車兩側徒步的人。
突然隊伍中那輛最大的馬車掀開了簾子,伸出一顆漆黑的小腦袋,書童打扮,向車外的身穿鎧甲的人說道:“小楊將軍,太傅大人說停下,讓大夥歇歇腳,這天也太熱了。”
聞言被稱作小楊將軍並未讓隊伍停下,反而朝著後麵的隊伍喊道:“兄弟們提起精神來,再往前麵走一段,到樹林子裏歇息去。”
又轉頭對著書童淡淡道:“還望太傅大人體諒,這裏實在不是歇腳的地方。”
小書童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然後把頭縮回去,這小楊將軍年紀不大,身上的殺氣倒是挺多的。
馬車裏原本趴著的一個大紅團子伸展出四肢,露出一張被狠狠摧殘過的美人麵來,眼含春水,眉目如畫,潔白的額頭滿是薄汗,對著那書童道:“停了嗎?快扶我下去走走……”
但是話還沒說完,馬車就加速動起來,大紅團子重新跌倒在軟墊上。
一旁的書童趕忙去扶他:“大人您小心啊。”
“楊公定,你完了,咱倆不共戴天!”依著書童的力量勉強坐起來,大紅團子拋出一句狠話,恨恨地咬牙。
可是剛說完馬車的簾子就被掀開了,那位小楊將軍坐在車架上,嘲諷道:“崔太傅身嬌肉貴,怕是京城裏的貴女都不及,要怎麼跟本將軍‘不共戴天’。”
不是小楊將軍瞧不起崔郢,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非要跟著出使。這還是本朝武運昌隆,打的周圍異族都不敢動彈,換做十幾年前,帶上這麼一個人妥妥地送死。
就這太平景象,原本一共不到半個月的路程,崔郢的嬌氣硬是把時間延長了一倍。大熱天的走官道,太傅能坐在車裏,他手底下的兵可都是受大罪了。
“嗬。”
崔郢冷笑,直起身子道:“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些日子本太傅觀楊將軍是可造之材,回京定會稟告聖上,楊將軍有呂蒙之風,當進翰林院走一遭。”
“崔郢你……,太傅大人有大量,莫跟我這粗人計較。”
小楊將軍是個識時務的,崔郢要真這麼說,哪怕聖上不讓他去,自己老爹也會把自己打包送到翰林院去。
他楊家不缺將軍,就缺讀書人。
小楊將軍伏低做小將崔郢請下馬車,還親自獵了山雞來,烤好送到崔郢嘴邊,“太傅大人莫急,按如今的腳程,再走三日就到奚族境內了。”
崔郢聽了嘴裏的烤雞腿頓時不香了,還要三天,不是要他的命嘛!想到他來時看過的記錄,崔郢問道:“我聽聞京都到奚族不過半月,如今都用了二十三日,怎麼還沒到?”
崔郢目光緊緊盯住小楊將軍,可小楊將軍一點不帶怯的:“您也說了,是聽聞。要是羽林衛,快馬加鞭,不過七日,平常人馬輪換,半月亦足矣。可是咱們不一樣啊,輜重甚多,您又非要坐馬車,自然用的時間久一些。”
聽聞這話,崔郢頭低下去,什麼“輜重”,不都是他的行李,世家子弟一貫的毛病,外出帶的東西比在家時還多。
“嗯,本太傅知道了。侍墨,把咱們帶來的幹糧肉幹給諸位將士分分,他們都辛苦了。”
如此又走了三日,崔郢可算看見奚族的地界了,果真涼快了不少。
隻是他不知道,讓他心涼的也在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