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吾心安處(其三)(1 / 1)

張氏麵容憔悴,毫無血色,聽到兒子的聲音,這才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萬裏,我的好兒子。′′

聽到母親呼喚,李霄淚如雨下,心裏有千言萬語,極力地想要作出回應,可是,當話音傳到耳邊,又隻剩下連綿不斷的嗚咽。

太多的痛苦,太多的悲傷,縱使千難萬險,他亦如稀鬆平常,麵無波瀾。可是,當他終於見到了親人,見到了母親,心裏的委屈終於得以傾訴,終於找到了能夠談心的對象,李霄這才能將它們徹底地,毫無保留的釋放。

張氏瘦削的手臂如枯枝一般,輕輕撫在兒子的頭頂,一如他小時候那樣。

跪在母親床前,十九歲的少年嚎啕大哭,久久不能自已。

′′吾兒,′′張氏微弱的聲音,止住了李霄的哭聲,讓他用紅腫的雙眼看向她。

‘‘我唯恐時日無多,你為家中門柱,這幾年在外奔波,與你說話不得,今日多聊幾句,莫嫌囉嗦。′′

你父親少有兄弟,皆在四方,難有相聚,使得親緣淡泊,他早年在外做工,又少回家,家裏大小事,悉以我來做主,他不管不問,雖如此,可若是無你父親,怎有這家?盡管對你疏於關愛,也切莫恨他。′′

李霄欲問父親現在何處,可見母親虛弱,隻得側耳靜聽。

‘‘我知你和你父親一樣,寡言少語,心思縝密,但切記,少年毋與中年一樣,要有朝氣。於為人處事之上,需有君子之風,藏玉於匣,也莫失鋒芒,因時而動,引眾人注目,令其不敢輕視。′′

′′我多後悔慚愧,這些年為人洗衣做活,難有照看於你,害你年幼之時,寄於他人籬下,奈何父母無能,拚盡二十年辛苦,這才供你步入學堂,已是全力,無法再幫助其他。每當看你沉默寡言,內心懦弱,我們心中絞痛,不能自已。′′

‘‘待到你有兒有女,兒取名長生,女取名玉京。每逢,佳節團圓之際,不用他們祭拜,隻需你一人帶酒,在家東邊告之。′′

‘‘待你娶妻之時,在祖墳之上掛三響大鞭,昭告祖宗。我於地下,也有顏見你祖母及我母親。′′

′′孩兒,切記,莫哭莫悲。自小我便教你莫要失態於人,這次也應當如此。別人哭,你不能哭。無血親,無知音,勿以卑弱示人,千萬保持最後的體麵。′′

′′孩兒,你手中帶痣,將來必定富貴,隻是財線有漏,恐有變故,萬一盡失所得,當平靜燥亂之心,有舍方才有得。′′

李霄一一應下,張氏又艱難抬手,指向桌麵。他急忙起身去看,拿了上麵信件。

′′待尋求人生良配時,要記住,男兒拿得起放得下,敢愛敢恨,何需他人言語?但求一切盡心盡力,包容優缺,大丈夫自當豪邁,莫要太過嬌氣。′′

‘‘母親,孩兒知道了。′′李霄的嘴唇哆嗦著,已經沒有力氣再次站起,他的心裏隱隱有了某種預感,可他不敢去想,隻能拚命地靠近母親的懷裏,去感受著她微弱的體溫,也隻有在那裏,他才能得到絲毫的安心情緒,繼續做個有遮風擋雨之處的孩子。

張春梅笑了,盡管她笑的如此吃力。她咧了咧嘴,欣慰地說道:′′我兒出息了。′′

見了李霄,她心裏再無牽掛。其實,如果不是因為兒子,她早就和李忠一樣,在魔獸從天冠山南下的時候,早早地被踏成了塵泥。如今終於見他從前線回來,自己的忐忑也終於平靜,就此放下。

張氏當夜病逝,死在新年臨近前的第一場大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