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鶴還巢(1 / 3)

渤海波濤洶湧的海浪日夜拍打著長城的城根,長城腳下有一座大城,為古孤竹國地界,時名盧龍,盧龍是河北重鎮,唐代為幽州節度使駐節之地,雖宋金數百年用兵,大受摧破,元氣至今未複,但仍是人煙稠密。城中有一座龍城酒樓,樓內熱鬧非凡。酒樓大廳有一說書案,桌旁圍著南來北往的販夫走卒,正在聚精會神地聽著一個瘦削的老者說話。

說話那人五十歲左右的年紀,一身書生打扮,一件圓領錦袍打著大小十餘個補丁。老者捋著長須,呷一口茶水,清清嗓子,一拍驚堂木,說道: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 揚眉吐氣時,莫忘命中生。今兒個給大家說個新編的《除妖》老少爺們兒聽得好了,賞我幾文買酒錢。

話說月前北山有大蟲作祟,僅三日間,往來商客,打柴的村民男女共計四十餘口命喪虎口。官府請城中白將軍派兵清剿,一隊官兵連帶引路獵人共計百餘人剛到山腳,狂風忽起,飛沙走石,遮天蔽日,隻吹得官兵人仰馬翻。風中似有虎群出沒,或撲或咬,霎時間叱罵聲,撕咬聲,將死之人的慘叫聲不絕於耳,待到妖風退去時,一隊官兵衣甲仍在,屍骨無存,隻有那引路的獵戶風起時便被嚇暈過去,反倒是逃過了一劫。

官府見這虎妖如此厲害,慌派所有衙役捕快,組織北山坡下村民遷入內地,同時貼出告示。尋奇人異士捉拿虎妖,還百姓平安。可誰知一連數日竟無一人揭榜。這一日,最後一批村民正在收拾物資裝車,忽然妖風又起,風聲夾雜著虎嘯,卷起陣陣黃沙,眾百姓趕忙扔下家當狂奔逃命,幾個跑的慢的頃刻間便屍橫就地,眼看這批村民又要慘遭屠戮。說時遲那時快,兩道人影如兩道閃電一般射入黃沙中,緊接著風沙中金光大盛,迫退了風沙。

隻見兩個男子擋在人群之前,人群中有膽大的往前一看,隻嚇得叫不出聲來。隻見一斑斕猛虎,身長足有兩丈,頭如巨甕,眼若鐵炮,一根尾巴筆直衝天,滿口利齒擇人欲弑。那猛虎的牙更是奇特,四根最長的利齒均做赤紅色,紅慘慘的仿佛要滴下血來。顯然不是尋常猛虎,而是不知在哪裏學成了妖法的精怪。

那虎妖見妖法被破,勃然大怒,一聲厲吼,驚起寒鴉陣陣,再一吼,震得山間鬆葉沙沙作響。兩聲吼的回聲尚未停歇,那虎妖已經合身撲上,左首那男子一跳躍起兩丈,躲開了這淩厲的一撲,另一人不知何時已閃身至猛虎身後,雙手抓住虎尾,一聲斷喝,用力反拉,那虎妖正自發力前衝,被他這麼一拉,兩股勁力交迸,虎身直飛向半空,緊接著朝天一腳便踹在猛虎背上,這一腳好大的力道,把如此一頭巨虎踹的衝天飛起,空中那人跟著也是一腳踢在虎腹,將那虎妖踢回了原處。砰的一聲響,那頭虎妖直直摔下,將地麵砸了個大坑。

那虎妖吃了個虧,更是惱怒,吼聲如雷,複又縱身撲上。隻是那二人身法實在迅捷,總能在間不容發的檔口躲開並反擊。虎妖數次進攻,反而吃了大虧,身上受了七八處傷,已是步履蹣跚,回身便要逃走。那二人立刻長劍出鞘,一前一後攔住虎妖。其中一人雙手結法印,口中念真言,掌中利劍旋即幻化成八道劍影將虎妖圍在中心,虎妖數次衝擊,都如撞上一堵堅不可摧的無形高牆,受傷反而更重。劍影瞬息間劈砍戳刺,不停打在虎妖身上,直打的虎妖叫也叫不出來。緊接著一道金光衝天而起,隻聽那虎妖一聲慘叫便再無了聲息。

這時再看,那虎妖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早已沒了生機。村民們這時才有閑暇看這兩位俠士怎生模樣?隻見二人都是身穿白衣藍氅,背負長劍,身高膀闊,容貌俊朗,隻不過其中一人滿頭華發,另一人卻是青絲瀑懸。二人將虎頭斬下,隨即拔去了虎口中的血牙,那位白發的俠士又吩咐村民去請衙役來料理善後之事,隨後又去與夥伴檢查虎屍。眾村民紛紛上前向兩名俠士謝恩,突然聽到那名年紀較輕的俠士一聲大喊:‘師兄,情況有變,咱們快追!’,便見二人向眾人一拱手,施展輕功向山中跑去,倏忽間已是人影不見。

這正是:虎妖一心修邪道,血牙屠戮命千條。欲修天道先人道,入世劍仙斬惡妖。那二位俠士究竟何方人士?這虎妖究竟是何來頭?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說罷一拍驚堂木,看客登時掌聲雷動,眾人便有人拿出兩文三文,紛紛放入他身前的木盤中,霎時間就得了幾十文錢。

一人端了兩盞酒走到說書人麵前,笑道:“老先生請了,劍仙除妖之事坊間多有傳聞,老先生能說得如此生動準確,宛若親臨,您這份說書的本事當真不賴,小生敬您一杯。”說罷一飲而盡,那說書人接過另一盞酒,也是一飲而盡,笑道:“小老兒的嫡親妹妹便是北山坡下村人,劍仙除妖之時她便在場,日前她來投親時對我說起此事,這才有了這段《除妖》。至於說書的本事嘛,那也是有的,在座的各位客官,若是有經曆的奇聞異事且說兩段,再請我喝上幾杯,我就給您多說幾段《除妖》,列位說如此可好?”台下眾人都哈哈大笑,說這老頭蹭酒的本事猶在說書之上,眾人推杯換盞,熱鬧不歇。

樓上雅間坐著的一老一少兩位客人,看著樓下飲酒作樂喧鬧不停的眾人,相視而笑,一人道:“師兄,這些人把咱們都說成神仙了,他們若是知道咱們要放了虎妖生路,又會怎麼說咱們。”另一人道:“想必是要多難聽有多難聽了。這時候誇得多好,往後便罵得多狠。登高易跌重,世間事不也大多如此。”這二人正是方才說書人口中除妖的兩位俠士,隻不過村民見到的那位滿頭華發的俠士,此刻卻是老態龍鍾,看起來足有八九十歲,與當時神采飛揚的英俊模樣大不相同;而那少年此刻則是書生打扮,端的是溫文爾雅,也不像是個斬妖除魔的俠士,隻是眉間有一顆水滴狀的赤色紋記,顯得異於常人。

說話間,店小二端了茶水上來,見二人相貌奇特,笑問道:“二位客官看著眼生,想是頭一次光顧小店。若是有伺候不到的地方,還望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恕罪則個。不知二位做什麼營生?”老者道:“小二哥客氣了,我二人是走方的郎中,我姓張,名叫張雲逝”指著少年道:“這是我的孫兒潤豐。我二人腹中饑餓,勞煩小二哥撿幾樣貴店有名的菜色,再打十斤米飯。”店小二嚇了一跳,賠笑道:“客官,十斤米飯,吃的完嗎?”張雲逝一指張潤豐,道:“這小子胃口夠大,十斤不夠,要二十斤。”店小二笑道:“是,是。”沒過多久,抱來一隻裝滿米飯的木桶,放在桌上。

這二人都是昆侖山天澤派的弟子,此次奉師命下山除妖,待趕到事發地時正撞見虎妖傷人,當即聯手將虎妖製服。可是虎妖頗有保命之術,使了個屍解法,隻留下了肉身,內丹卻離體逃生,待二人察覺到時內丹已脫了行跡。妖類隻要內丹不損,耗損些修為便可借助同類的肉身複原。為防止虎妖日後回來報複,這幾日間二人都是在追捕虎妖的內丹,直至今日方才功德圓滿。

張潤豐正色對張雲逝說:“師兄,此事我有些不明白,那虎妖作惡多端,不僅傷了百餘條性命,還將被害之人的魂魄拘為倀鬼,陰間陽間都容不得他,咱們隻抽了它的內丹豈不是太便宜它。還有這虎妖雖然凶惡,修為卻不過爾爾,我都能輕鬆應付,以你的功力別說一隻,就是同時對付十隻也綽綽有餘。師父此番遣你我二人前來,想必另有安排吧。”說著拿起茶壺給張雲逝麵前的茶杯續滿了水,張雲逝微覺詫異,捋了捋胡須,說:“你這小子倒是聰明得緊。先告訴你為何不殺虎妖吧,聽完了你便知為何遣你同來了。確實,尋常妖物若是傷了這麼多人,教我們撞見了,輕則廢去全部修為,重則毀滅形體將內丹帶回師門囚禁。這次師父如此吩咐,我初時也十分詫異。”

張雲逝說的口幹,將杯中的茶水一口喝了,接著說:“師父是如此解釋的:此番並非巡遊弟子發現的妖怪傷人事件,而是陰司遣鬼差求助。鬼差說冀州盧龍府北坡山下村百餘人橫死,枉死的冤魂怨氣沉重,無法轉世投胎,更有魂魄被邪法束縛,淪為害人倀鬼。因鬼差無法插手陽間事務,便請人界玄門中人除此一害,助鬼界恢複生死平衡。而不殺虎妖的請求也是鬼差說的,理由是虎妖殺傷的百餘人多為男子,這些男人的妻兒老小因此失去維生手段,若是放任不管,又要有數百人陽壽未盡便死。這種死法的鬼若無經文超度或香火供養便需待在人界,等到陽壽盡時方可進入鬼界轉世投胎。若是其中產生一二厲鬼,更是禍患無窮,到那時免不了又是一番囉嗦。不殺虎妖便是為了讓其供養這些孤兒寡母的生計,同時保護這一方生靈免遭其他妖魔侵害,是為將功補過之舉。此種做法雖匪夷所思,細想之下卻也頗有道理。妖類大多心高氣傲,讓其為人類看家護院,為奴為仆,經曆塵世間種種辛酸苦楚也不失為另一種懲罰。”

張潤豐以手托腮,若有所思,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依此種做法,須得防止虎妖在我們走後繼續為惡。因此師父差我來,是要我在虎妖內丹上留下五雷秘法。這虎妖好生奉養這些人也就罷了,若是再染人血,雷法登時發作,教他魂飛魄散,身死道消!如此說來這五雷秘法的施咒時需以人血為媒介,而且催動口訣還需教給接引此地的鬼差,就算虎妖不再傷人,若是它消極怠工,不行奉養之事,鬼差便可以此相脅,令虎妖不得不從。”

張雲逝撫掌大笑,臉上滿是欣慰之色,豎起大拇指,讚道:“無怪乎師父總說你天資聰穎,你可是將師父的想法猜了個十之八九。你說得一點也不錯,隻因你身懷五雷法才帶你同來。說來慚愧,師兄我資質魯鈍,這五雷法玄妙精微,師父每個人都傳授過幾次,卻隻有寥寥數人可以掌握……”說著眼神中多了幾分黯然,看著窗外怔怔地出神。過了良久,張雲逝才歎了一口氣說道:“我中年時得遇仙緣,拜入師父門下,已是極大幸事。學不會五雷法雖然可惜,卻也沒甚麼大不了。”這話似是對自己說,也似是對張潤豐說。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打開蓋子後一顆冒著紫光的珠子緩緩飄起。

張雲逝厲聲對著珠子說:“孽畜,剛才的話你也聽見了,自此之後你若是安分守己還自罷了,若是再敢傷人性命,必將你魂魄打入九幽之地,叫你永世不得超生!待到因你而家破人亡的百姓都壽終正寢之後,你來昆侖山,到時自會有人會解了你的禁製。那時你是去是留,天澤派不再幹預。”張潤豐聞言立即氣灌劍指,念動真言,張雲逝則咬破舌尖,一滴鮮血噴出,一個小小的靈符便刻在了珠子上。那珠子上下動了動,好似點頭一般。忽地接著飛出窗戶,徑自去了。

這時店小二端了菜品上來,張雲逝打賞了幾文銀子,那店小二稱謝離開。

這幾日都在搜尋虎妖下落,二人都是風餐露宿,這時見到飯菜,不由得食指大動,端起碗便吃,一大桶米飯轉眼間便見了底,直看的送菜的夥計連連咂舌,心道這兩人莫不是餓死鬼投胎,一個人飯量比兩頭驢都多。

每人十斤米飯下肚,二人腹饑稍卻。張潤豐像是想到了什麼,放下碗說到:“師兄你又占我便宜,居然說我是你的孫兒,下回再這樣說我拔你胡子。”說罷做了個誇張的恐嚇動作,張雲逝看的哈哈大笑,笑罵道:“頑皮孩子,你今年還不到十七歲,我卻已年過七旬。在師門雖然你我師兄弟相稱,可若是在外人看來,我做你太爺爺都夠了。”張潤豐原就為了說笑,這時也是樂得直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