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沫有點出汗,熱氣蒸得她渾身濕黏。迷糊中她抬了抬腿,身上蓋著的被子薄薄的,很容易就被頂起來,老毛巾的觸感。但房間裏沒開空調。
這並不是什麼正常的感受,如果她沒記錯的話,自己應該已經死了。
有那麼一瞬間,她回憶起上輩子看過的短視頻裏ai字幕的機械聲音——她重生了,重生在進考場的前一天……等一下。
陳沫猛地睜開眼。
她先爬起來看了一眼牆上的電子表。2030年8月24日,並不是時光倒流,這時候她已經死了三年了。
她好像沒有重生,這張臉不是她的臉,家也不是她的家,非要說的話,除了衣櫃把手上掛著的萬年不變的母校校服,這具身體和她半分相似之處都沒有。
她這頂多算是借屍還魂。
陳沫把空蕩蕩的屋子轉了一遍。小出租屋在離學校很近的老小區裏,陳沫念書的時候喜歡這附近的一家米粉店,也不知道還開著沒有。房間裏的裝修應該是戶主留下的,沒動過,櫃子裏塞著樟腦球,混著一股不太好聞的黴味。
身體的主人不太喜歡買衣服,或者身上的錢不夠她買太多衣服,衣櫃裏應季的隻有零散的三四件,好在掛得板板正正,湊近了,每一件都帶著清淡的洗衣粉味,蓋在樟腦球的怪味底下,聞起來舊舊的。
愛幹淨的小姑娘把她的書桌理得整潔舒服,筆袋裏塞著一張學生證和三支筆,橡皮和尺子被分開放,仔細翻一翻,在最下邊的口袋裏還塞著一個小小的記賬本。
陳沫把記賬本拿出來翻了翻。
生活費兩千塊,一千是父親給的,一千是舅媽給的,房租一個月八百,剩下的一千二已經花了一些在購置校服上,食堂飯卡裏繳了五百,算下來手裏應該差不多六百。對他們老家的高中生來說算得上富裕了。
陳沫往前翻了翻,小姑娘把自己每月的開銷記的詳細簡潔,每個月都能存一兩百塊,一張銀行卡裏已經攢了小五千。陳沫看了半天,總覺得不舒服,但又說不出來到底哪裏出了問題。直到在椅子的書包裏找到一本日記,她才恍然大悟——是了,這裏並不像一個真正的家。
它更像是一個隻存在於幻想中的地方,乖巧可愛的節儉女孩隻是一個單純的人設,日記厚厚一本,卻沒有絲毫翻動過的痕跡,每一篇的措辭不像是“日記”,更像一種身份的交代 。這是她的人設——一個父母離異的家庭,母親無力承擔她的生活,卻執拗地把她帶走,最終把她交給了生活富裕但和家庭關係並不親密的舅媽。父親早已遠走高飛,但手頭有些閑錢,責任心僅限於每個月月初給她的卡裏打一千塊錢。
簡單的身世,甚至算不上身世,一輩子不會見麵的親戚似乎沒有存在的意義。每個月能拿到的兩千塊錢,銀行卡裏剩餘的五千塊,都是她在這個世界生活下去的基礎,簡單點來說,就像遊戲最初給的一點福利而已。
陳沫把那本厚厚的日記翻了一半,實在看不動了,從三年前開始記錄的生活像ai合成的小故事——三年來這孩子一個錯字都沒寫過,甚至連字體,筆跡的粗細都沒有變過。為了方便她理解,每一天都有簡短的日記記錄,三年所有的記錄全在一個本子上,厚重,但是不用費力尋找。
她是個憑空出現的人。出現在她死後的第三年,高一開學的前一天。
陳沫閉著眼,試圖感受小說裏經常出現的係統或是空間,可惜什麼都沒有。她的世界空空蕩蕩,一切設定都被藏在了這間新手教程一樣的房子裏。永遠不漲房租的房東,父母,舅舅舅媽是永遠不會出場,隻負責構成她世界的NPC。
但當她打開床邊充滿電的手機時,她又開始頭暈目眩起來。
這裏似乎不像是什麼異世界,和她還活著時所處的世界一模一樣,就算並不是現實,也算得上是從現實複製粘貼的平行世界。三四年前的新聞和她活著時看到的一模一樣,時間也分毫不差。她母校的優秀畢業生名單每張臉都是那麼熟悉,她甚至看到了自己——帶著笑的藍底證件照,穿著很不合身的寬大西服,舉著本科生的畢業證,她畢業設計導師的寄語留在下邊,手寫的,瀟瀟灑灑。
她好像真的穿越了,穿越到她死的三年後,成為了一個這個世界上本不應該存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