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一個瘦馬。
那年遇到我爹時,我娘用心計和房中術,把我爹迷得神魂顛倒,數日都不歸家。
他倆在道觀裏顛鸞倒鳳了一個多月,直到劉家人找過來,我爹才依依不舍地離去,離別時給我娘許了一個承諾:一定會回來娶她。
我爹本是本地富商劉家的大少爺,一心修道,無心塵事。但耐不住家裏人的軟磨硬泡,於是接受了家族聯姻,娶了大姨娘,大姨娘懷孕以後,他就離了家直奔道觀避世修道。
我娘姓周單名一個晚。在外人看來,她行為舉止孟浪,樣貌卻格外出眾,安靜時倒有大家閨秀的氣質。
一開始遇著我娘時,我爹以為她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舉止得體大方,氣質高雅,根本沒想過我娘的身份,她隻抬眼望了我爹一眼,我爹的魂兒就被勾走了。
我爹走後的第一個月我娘就有了身孕,我娘的肚子慢慢顯懷,姐妹們都勸我娘把肚子裏的孩子打掉,再這樣下去會被趕走的。
我娘骨子裏有叛逆的基因,還是沒有聽旁人的把我打掉,幸而沒多久,我爹便將我娘接了回去。
因我娘低賤的身份,不能進劉家大門,便被我爹安置在劉宅東邊的一處院子裏。
自我出生以來就沒去過去過劉宅,娘也從沒有因不能進劉宅而怨懟我爹,她總跟我說自己最對不起的就是劉宅的大夫人和她肚子裏的孩子,可是為了脫離奴籍的身份,她隻能選擇我爹。
娘跟我說,她原本是江西的富商家的小姐,家境優渥,因為是家中獨女,外祖父和外祖母極為寵愛她,但因為生意越做越大,外祖父被人控告販賣私鹽。
一夜之間,偌大的王家從雲端跌落至泥沼。
說到這裏,娘的眼裏總噙著淚,背著我偷偷抹去眼淚。
“後來呢?娘親,外祖父和外祖母去哪兒了?”年幼的我並不懂那欲言又止的背後是怎樣的淒慘境地。
“小孩子家家的,說了你也不懂。”
我娘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通曉四書五經,自我記事起,便跟著她學習。
娘常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鍾粟。
“娘,可是您讀了這麼多書,書裏真的有這些嗎?”
我依著娘飽讀詩書卻並沒有看到所謂的黃金屋、顏如玉和千鍾粟。
“有的,有的。”娘近日來迷上了刺繡製衣,為我做了很多身衣裳,怎麼穿也穿不完。
或許是因為這樣我爹格外喜歡我娘和我,我們從來不缺衣少穿,他常常來看我們,總給我帶城裏舒星齋的綠豆酥和碧翠坊的胭脂水粉,我們同這世間的所有家庭一般,相親相愛。
一晃十三年過去,我已經十三歲了。劉宅裏的那位夫人不知怎的,突然鬆了口,默認下了我們娘倆的身份,差下人告訴我娘,我可以自由出入劉府。
我第一次去劉宅那天,娘催促著我起了個大早,幫我梳妝打扮完,囑托我要小心行事,好好守規矩,她在家等我回來。
第一次進劉宅,說不慌張是假的,我心裏時刻謹記娘的叮囑,步步小心。
父親一見到我就笑開了花,大姨娘在一側抿著唇,笑吟吟地瞅著我,她身著素色衣裙,卻難掩端莊溫柔的氣質,我很難想象這樣的人卻在我十三歲之前禁止我們母女進劉宅。
隨著父親和大姨娘祭拜了祖先之後,我終於要去見那個從未謀麵的同父異母的姐姐。
她的名字極為好聽,劉雲意,“雲意悠悠舒卷開,漫天漫地覆蒼苔。”而娘親為我起了一個很不女孩的名字,雲鋒,她說要我保護好自己,適時嶄露鋒芒。
進了後院,便看見一個斜倚在躺椅上的少女。
少女的烏發柔軟地披散在肩上,襯得皮膚更加白皙,狹長的睫毛如竹扇一般在眼下形成陰影,有幾縷被風吹到了臉頰上,許是搔得有點癢,眉頭輕輕地皺著,睫羽微顫。
“姐姐。”我輕聲喚她。
她緩緩地睜開眼,似是沒睡醒一樣揉了揉眼,才看著我:“你來了。”
她的眼睛格外清澈,如水一般,像大姨娘的眼睛。
我點點頭:“姐姐,我來得有些遲了,讓你久等了。”
“你長得真好看啊。”她盯著我的臉,我登時紅透了臉。
“姐姐比我好看多了。”我隻能低著頭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看著我笑了笑說道:“你應該多笑笑。”
我有些驚訝的抬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又低下了頭:“姐姐為什麼這麼說?”
“你的眉眼間總帶著些憂鬱,不適合你。”她走過來輕輕抬起我的下巴,與我四目相對,她的眼睛真好看啊,像一顆晶瑩剔透的葡萄,裏麵充滿了溫柔與堅定,“要常常笑一笑,不然的話容易變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