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黃冠蓋鬧如雲,圓夢先生夕又醺。
夢到圓來渾不了,圓從夢裏總無分。
從他婢學體多澀,奈此兒嬉意自勤。
勘破三生歸結案,安床架屋笑紛紛。
這首詩乃太平年間,有一夢夢先生做的。先生少年本號了了,因讀詩到“人生若大夢,何苦勞其身”兩句,他就絕意功名,不談經史,逢人隻說夢話,因自改此號。
一日,忽夢到一座紅樓裏麵,見一姓高的在那裏說夢話。
悲歡離合,確當世態,實在聽之不倦。因即繞這樓四麵去聽,說夢的不止一家,較那姓高的所說相去遠甚。正在吟詩納悶,忽見來了警幻仙子,對他笑道:“夢者,覺也;覺者,夢也。有了《圓覺經》,豈可沒有《圓夢傳》?我現有三十卷《圓夢傳》,你快拿去頂禮罷!”那先生接來,打開看時,隻見卷中端的有頭有尾,前書所有盡有;前書所無盡無。一樹一石,一人一物,幾於杜詩、韓碑,無一字無來曆。卻又心花怒發,別開生麵,把假道學而陰險如寶釵、襲人一幹人都壓下去;真才學而爽快如黛玉、晴雯一幹人都提起來。真個筆補造化天無功,不特現在的“複夢”、“續夢”、“後夢”、“重夢”都趕不上,就是玉茗堂“四夢”以及關漢卿“草橋驚夢”也遜一籌。先生不禁拍案道:“有此一夢,何必更圓?有此一夢,何必不圓!”
話說賈政自葬母北還,雖升任京堂,無如家中總入不敷出。
不上一年,賈赦舊病複發身故。賈璉夫婦坐草百日,不便管帳,就命寶釵協理;寶釵以節省為名,府中人逐漸散去。寶玉房中丫頭--他因寶玉遷怒他人--除襲人已嫁琪官外,碧痕因那年蘭湯午戰,水入子宮,不久得了水臌症,就不在了;所餘麝月,寶釵將他配了錢啟;秋紋配了鋤藥;春燕,他媽乞恩放了出去,已嫁了家。隻有五兒誓不嫁人,情願出去在母家守著,無如柳嫂子小廚房已撤,毫無出息,想回南另圖,告假準後,便到各處辭行。因到惜春那裏,惜春見了,就命紫鵑拿腳踏與他坐下。五兒正要坐時,忽報芳師父來了。五兒本與芳官最好,便道:“你來得正好,我們要回南去了。”遂將原故說出。芳官聽了,沉吟半晌,道:“你們要去,可略停數日麼?我早要回家葬親,無伴遲遲,難得嬸子、妹妹要去,同行可不好麼?”
五兒道:“如此更好!你可趕緊收拾,我們路上更不寂寞。”
遂定了一個吉日。芳官回去收拾完了,便到榮府中同柳氏母女啟行。仲春天氣,日暖風和,一路無話。
一日,過了露筋廟,芳官要進六閘子仙女廟那裏去尋哥子,另雇了一隻裏河船,與柳家作別而行。那知到了原處,村落荒涼,人家非舊,芳官無從訪問;天又將晚,正在徬徨,有人說道:“離這裏三四裏地有一女庵,你也是女菩薩,何不且往那裏一宿,再細細訪問?”芳官謝了那人,就把船放到庵前,將船錢付訖,攜了行李上岸。
隻見一林修竹,半頃荒蒲,極其閑靜。忙去叩門,走出一佛婆來,問明緣故,便道:“這事要問庵主。”去了一會,出來招手道:“庵主說請。”芳官隨著進去。轉了兩彎,將入雲房,不禁大叫道:“了不得!你不是妙公麼?”妙玉道:“芳妹,你別怕,我在此已久了。你且住下再說。”一麵叫人將行李搬進,一麵備齋。芳官無可如何,隻得坐下,便問:“師父,何故在此?”妙玉道:“我屍解後才知寶、黛之事。本因情癡罰作怨偶,後來上帝卻憐夫義婦貞;且深惡寶釵、襲人一幹人陰險異常,另有一番報應;兼因榮國府運當中興,上帝已命林姑娘還魂,與寶二爺完聚,還要大做事業。但我已屍解成仙,不必露相,等你來交代與你。你住一兩日,我指引你到他祠堂裏去。你同來的人已先在那裏,正好辦事。”芳官聽他說來如此有端有委,便住下了。
過了數日,妙玉又付他一粒定魂丹、一錢人參、四兩燕窩,叫一隻本地小船,送芳官到林氏祠堂去。搖了數裏,已到門首。隻見五兒先在那裏,彼此大驚問故?芳官將上項事告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