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先投店,雞鳴早看天。乘船倉裏坐,騎馬慢揚鞭。
走鏢實在是個辛苦活,而且鏢局的禁忌又多,從西域到中原這萬裏歸途,鏢局一行六十多人,上到總鏢頭下刀新人趟子手全都灰頭土臉,風塵仆仆。
尤其王執還是個新人,地位可想而知,不僅沒法像總鏢頭、鏢頭那樣騎著高頭大馬,走在前麵。
就連像鏢師一樣空著手走的資格都沒有,隻能跟在隊伍後麵,幫忙推鏢車。
不過王執卻並不介意,能以這樣的身份,隱藏在眾人之中,用旁觀者的眼神掃視全局,對於他來說再合適不過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王小岩這個小和尚實在是太煩人,一路上嘰嘰喳喳,看到啥都想問兩句,王執想安靜的思考一會都不行。
“小王哥,你說為啥鏢局的人都不許洗臉呀?”
“風沙大,用土堿洗完臉之後,風一吹就把臉給割破了。”
“小王哥,為啥要喊鏢啊?”
“因為不會唱歌……”王執漫不經心的回答完,突然發現四周老鏢手們目光不善,隻好瞪了王小岩一眼:“為了揚我鏢局聲威。”
“小王哥,我餓了。”
王執低下頭攥緊拳頭,王小岩有些嬰兒肥的臉突然伸了過來,王執歎了口氣,從懷裏掏出幹糧分給了他一些。
這孩子步子小,鏢車都是大牲口拉,走得快,一邊吃一邊趕路,有時候會嗆到,王執又歎了口氣把他拎起來放在鏢車上,從懷裏掏出水囊給他。
王小岩這才歡天喜地的抱起幹糧啃了起來,王執終於難得清靜。
其實別看這小鬼看似癡呆,王執一路上旁敲側擊的問了好幾次關於佛骨舍利的事,這小和尚都以愣頭愣腦的模樣給糊弄了過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腦子有問題,但不管怎麼說,還是個天真無邪,心裏幹淨的小孩子。
至於書上說,這孩子以後能成活佛,王執是有些不信的,他不隻一次看到這孩子半夜起來去偷吃鏢師們的風幹雞和牛肉幹,然後被人發現,挨了一頓好打。還是那句話,鏢局上下根本沒把這孩子當回事。
隻有王執瞧這孩子蠢得像是白小甜,萌得又有點像貧民窟裏的孩子們,才把這小子帶在身邊。就算沒有任務,王執也覺得王小岩這樣的孩子應該活下去。
鏢局這一路上倒也沒什麼動靜,畢竟有“鎮遠鏢局”的金字招牌在,又有總鏢頭“神拳無敵”的赫赫威名,別說一般小毛賊,就連割據一方的沙匪都不敢輕易動手,再加上副鏢頭楊邁的好人緣,這些年也沒誰跟鏢局過不去。
眼瞅著前麵就快到中原了,鏢局從上到下都頗有些放鬆。
據說,這趟鏢數額巨大,那十輛沉甸甸的鏢車裏麵都是西域來的奇珍異寶,而且鏢利也奇高,有百分之一的抽成。
本來總鏢頭都已經決定封鏢,但還是接下了最後一趟買賣,並且為了讓總鏢頭有個風光的收篷,鎮遠鏢局這次是傾巢出動,所以這趟路,從哪裏看都是萬無一失的。
於是,眼看目的地越來越近,很多鏢師和趟子手們都已經開始暢想到了中原後的揮霍生活,怡紅院裏小娘子的肚皮、牡丹樓上大廚的手藝、銀鉤賭坊周到的服務,開始頻頻出現在鏢局的熱門話題裏。
即便是總鏢頭鄧伏遠也在申斥幾遍“行百裏者半九十”和“小心駛得萬年船”後,也有些聽之任之的意思。
總之,鏢局裏一派歡樂的空氣。
王執看著這些眉飛色舞的人,不由的搖了搖頭,作為提前看了劇本的人,他知道所謂的“沉甸甸的鏢車”不過都是障眼法,也知道即將大禍臨頭。
但此時他的身份不過是小小的趟子手,他和他的意見沒人聽也沒人在意,與其做些無用功,不如好好搞清楚將會遇到怎樣的危險。
長刀放在鏢車上,短刀塞在腰間、懷裏,正在王執不厭其煩的檢察自己的裝備,掃視周邊情景時,鏢局的好日子也終於到頭了,所謂五月的天,孩子的臉,本來還是晴天白日,不消一刻就頓時烏雲壓城,隨即電閃雷鳴,一陣毫無預兆的大雨傾盆而落。
鏢局上下連穿戴鬥笠蓑衣的功夫都沒有,就瞬間成了落湯雞。
淋濕也倒還好說,主要是路麵一下子變得泥濘起來,十輛沉重的鏢車開始舉步維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