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一直在響。淩晨四點,電話鈴聲是特別刺耳的。一陣又一陣均勻的尖銳響聲,劃破整個黑夜。
接著是房東太太的腳步聲,腳步聲中,夾雜她惺忪的詛咒聲。不一會,腳步聲從客廳移到走廊來,在艾蓮的房門口停住。叩門聲響了,房東太太的叫聲是非常煩躁和生氣的,“艾蓮!艾蓮!電話!”
艾蓮在睡夢中是聽到這電話鈴聲的。房東的腳步聲與詛咒聲,她也聽得清清楚楚。
她是完全清醒過來了,隻希望這電話不會是給她的。但是,當房東太太的腳步聲在她房門外一停,她全身的細胞全都收縮起來了。
“電話!電話!”房東太太狠狠地叫,叩門聲更重了。艾蓮立即從床上跳下,披上睡袍。
“是,來了.”她邊穿衣應著,“對不起,李太太。”房東太太的嘴巴內嘰哩咕嚕,腳步聲去遠了。
艾蓮用手抹了抹披在額前的頭發,她吸進一口氣。始終,這一刻是來臨了。
走廊上黯沉沉的,房東太太留著客廳電話邊的那一盞小台燈,燈光十分柔和微弱。
她去到客廳,伸手去接那具電話筒時,她的手指不斷地在顫抖。
“喂.....”她湊近話筒,從唇邊發出微弱的聲音。
“艾小姐麼?”對方的嗓音傳過來,是嚴肅而簡潔的“山頂醫院打來的。\"
“是.”她的心收縮了。
“你立即來一次。”對方說。
“是……”她仍然是那麼一句。
“馬上啊,立即來。”電話掛斷了。
她閉上眼,她的心在此刻完全停頓了。幾十個幾百個晚上,她做過這樣的噩夢。噩夢中,接到就是這樣的電話。而接電話的時候,就是如此這般的情景,然後,她整個人會在睡夢中驚醒!
當她驚醒後,就會滿背的冷汗,然後,她會牢牢地坐在睡床上,徹夜不能入眠。真想不到,這個電話終於來臨時,境況跟噩夢中的一模一樣。
她用手掩住嘴,深深地吸一口氣。她把整個已經軟弱與粉碎了的自己,重新再揉合起來。鎮定著,她離開客廳,向走廊房間走。經過房東太太的睡房門口,房門打開了。
“對不起…李太太。”她垂頭輕聲說。
“是你爸?”
她點點頭,腳不停步地往自己的房間走。
“我到醫院去。”呆呆木木地,她仿佛在回答李太太,又仿佛在跟自己說。
召了輛“的士”,她趕到醫院。直奔到二樓去,柯姑娘已經迎麵走來了,從柯姑娘的神色看,艾蓮已經知道是怎麼的一回事了
“你爸爸突然驚醒,”柯姑娘壓低聲音,跟艾蓮說,“嚷著立即要召你到醫院來。”
“他醒了?”“手術昏迷了一個星期,突然驚醒,不是好現象”柯姑娘輕低的嗓子說,“我一方麵打電話找鄺醫生,另一方麵馬上打電話給你,在電話內,我不便多說…”
“我知道,我知道......”艾蓮點頭,腳步不停,匆匆向病房走去。
“他一直嚷要見你,艾小姐,一直低聲叫,沒有停過…”柯姑娘跟在後麵。
艾蓮走到父親的病房前,一手推開房門。病床上的老人,仍然躺在枕頭上,一動不動,有一盞床頭燈,在微微發亮。
艾蓮不知道來過多少次了,每一次,父親都是這樣仰躺著,姿勢從來沒變過。
但是,這一次,當她的腳步走到床邊時,聽到了腳步聲,床上的老人睜開眼睛來了
“爸!”艾蓮急急撲上去。她迅速將自己的手交給他。這是幾個月來的第一次,他的手有了反應,他將她的手緊緊地握住了。
“爸爸”艾蓮激動地叫。艾老先生的眼皮跳動一下,一雙昏聵的眼瞳轉動過來,注視著病床邊的女兒。
“你來了?”沙啞的聲音,“艾蓮,你來了。”
“爸,我來過不知多少次了,我一直在您的身邊,”艾蓮哽咽著,“隻是.……您不知道。”
“聽我說...我一定要見到你,我才會安心。”斷續地,艾老先生喃喃對女兒說,“不要.....再耽在香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