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永定王朝十九年。
沭境,位於國都的最南方位,外銜車水馬龍缺月城,內嵌下臨無地故南山。於境、城銜接之處,青石板、野竹林,有小橋流水,有亭台小築一二。
沭境是處荒境,距離鎮上步行十裏,故此鮮有人煙。
若論這片南地之境偏遠僻靜,是如何荒野?唯見這鋪天蓋地的綠意,憑借這令人叫不上名的滿目花草樹木野蠻生長轟轟烈烈的砸入視線,便可感知良多。
沒人願意驅車十裏隻為一睹荒野之地的風姿,更沒人肯在這片不起眼的地方用心,因此,未經人手打理的、遍布石子枯枝樹冠的、保留了原始自然的荒境,正如一把未開刃的鈍物已存於天地間數十載。
如此,未經雕琢的荒野沭境,成了故南山最好的保護色。
故南山佇立於沭境的深處,深難見日、起勢高聳,遠遠望去入雲深處,常年隻與百年老樹為伴、積雪為友,條條溪流山澗遍布山間極險且陡的山坡小道。
故此,故南山終年寒涼不褪。哪怕是八月裏最酷熱的日頭,也難消融故南山山間殘雪。
此時七月初夏,入眼深或淺的碧色鬱鬱蔥蔥,其中夾雜著些許鵝黃色小花,雜草如雨後春筍破土而出。
若還有人不遠勞苦徒步山腳下,這便會發現山路兩旁果樹長勢喜人,結著碩大青雉的果實隻等秋季采摘,而周邊的田地皆有被人為打理過的痕跡。
沭境雖無人煙清冷,故南山身披積雪卻暗藏秘密,三五有心人搭伴兒駐紮山腰,與山頂的人們一起,在此地一住便生活了將近十八年。
故事,就要從這山頭開始說起。
七月間的一天,日上三竿天空湛藍,天幕遠處彌散著潔白無瑕大朵大朵不規則的雲塊,暖陽依稀從茂密的枝葉間投射下來,將這片殘雪光景映照奪目。
自寧靜中,有白衣少年郎在這片山頭來回踱步,似乎在尋找什麼。
眼看他出了東門開南屋,扭頭又尋著位於北處的住宅去了,一聲聲飽含怨懟又無可奈何的呼喊盤旋開去,而句句呼喊中,都不外乎夾雜著一個名字。
“羨靈——!”
“羨靈你最好別被我發現了你在哪……!”
……
咬牙切齒。
對。少年郎神情激憤咬牙切齒,步子邁大走得急切,不一會兒便走遠了。
這時,於天邊遙遙的,一隻潔白嬌小的信鳥輕盈而來,尋著氣味與光線,盤旋著山頭西側一間小屋的屋簷上落下,兩隻纖細爪子在簷上蹦蹦跳跳,它歪著小腦袋,不懂人情世故的圓圓眼轉了又轉。
而恰是這間西邊小屋裏沒有點燈,本該平癟的竹榻上被窩形狀飽滿規整,底下平鋪的床單經過翻動被扯出道道皺褶……被窩還不時蠕動兩下。
活像是被妖怪附體,就連棉被上金紅褐繡紋的鶴與鹿都有了邪性,生覺麵目猙獰。
均勻綿長的呼吸聲從裏頭傳出,被附體的“鶴鹿妖怪”前後蠕動著,一個翻身,從不知頭尾的口器中吐出了半截枕頭。
半晌,從被窩裏探出一隻潔白纖細的小臂,在外摸索一陣,又將枕頭撈了回去,哼哼唧唧的,再發出一聲不知所謂的喟歎。
羨靈是舒服壞了,偷懶總是分外愜意的,她將自己嚴嚴實實的裹在被窩裏,把腦袋往枕上一靠,縮在殼裏撅著屁股又睡著了。
然,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少年郎將山間屋舍都尋遍了,去而複返踹開了他自家的房門。
入眼便是竹榻上這副崎嶇景象,少年郎的眼皮一抽搐。
“你便是趁著今日大家下山采購沒人管你,便挑著這當口四下躲懶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