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之內青燈搖曳,女子獨自前行。
每年的忌日,聖後都會走入皇陵來看望軒帝。
她仰頭看向沒有合上的玉棺,珍而重之地一步一步走上去。
玉棺中的男子五十年無任何變化,鮮活得就像睡著一樣,而她已經容顏已衰,白發蒼蒼。
這倒也不枉費她費盡心思,舉天下之力煉製這顆長生丹。
此丹擁有劇毒,吞入腹中必死無疑,但死者含於口中,卻可保屍體不腐不爛不朽。
聖後溫柔撫摸著軒帝的麵容,她答應過軒帝:既得了這個天下,那就對它好些。
這話可能是軒帝隨意說來,讓她苟活的借口。不過,無所謂了。既然現在兌現了承諾,她便可以安心陪在他的身邊,長眠地下。
“天工係列的回收近些年毫無進展,或許真如國師所言,我非帝星命格,無緣聚齊天工寶圖,能夠起死回生的不老龍髓,自然也就無法獲得而探知真偽。”
原本還指望著這個傳說來令你睜開雙眸,直到今日卻隻有監禁大畫師十五年為代價換來的肖像畫作陪。
聖後屈指捏起棺中男子的一縷長發,輕輕地吻了吻,隨即俯下身子,吻上他的唇。
唇間觸感冰涼入骨,聖後也習慣了。舌頭一勾,一顆珠子滑入她的口中。
聖後帶著滿足的微笑,親自為軒帝合上玉棺蓋。
她獨自坐在棺外,並緩緩吞咽下口中的長生丹,眸光隔著玉棺,愛意綿長地凝視著棺中人。
人死前都會回憶起,生前最幸福的日子。
年幼的記憶已經模糊了,她隻記得軒帝還隻是一位皇子時,她嫁給他後很短暫的一段日子。
軒帝對她表現出了,難得的親近之意。
他眼中的溫柔寵溺,宛如毒藥般令自己沉迷眷戀;
他偶爾惡作劇般的捉弄,令她又惱又羞;
他在自己耳邊輕聲細語時,她如嚼了蜜糖流入心田;
他懷中的溫暖,他發絲間的冷香,他修長好看的手指和自己的手指十指相扣。
他吻著她,他吻得溫柔又霸道,她回吻得認真又迷醉。
一切仿佛做夢一般,既是夢,那終究是會醒的。
殘留在記憶中的畫麵,究竟是她憑空捏造,還是真實存在,她已經分不清了。
時間過去太久,久得別說是他的溫暖,就是觸碰著他的身體,都已經毫無溫度。
長生丹毒發,生命在無知無覺中流逝。
這不是她第一次接近死亡,但卻是最輕鬆的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如此寧靜又安詳地感受著生命走到盡頭,倒頗有幾分特別的韻味。
驀然間,聖後覺得這般死法,會不會太幸福了些?
她是不是該拿刀在自己身上開幾個窟窿,屍體曝屍荒野讓野獸啃食或者五馬分屍?
父母的突然離世,妹妹的悲慘遭遇,讓她迅速成長和適應這個世界。
聖後心中唯一的一束光就是軒帝,可惜這一縷光被她的狹隘、自私所吞沒。
當軒帝自刎於養心殿前,他那份釋懷又不舍的微笑依舊曆曆在目,恍如昨日。
毀滅總是比守護更簡單的;踐踏他人生命是會上癮的;弑殺的瘋子也是會傳染的。
五十年的時間償還那幾年的累累血債已經夠了吧?或許是不夠的。
勝利的代價,也是很昂貴的。
如她這樣心胸狹隘、善妒扭曲的妻子,實在是不配與他同棺而眠,能守在這棺外而死,已經是無比幸運。
她的自卑永遠留給這個已死之人,微蜷縮著身子在玉棺外長眠。
此生她所行手段皆是過於極端,後悔和錯誤皆不可挽回。
當下以活得盡心盡力,但也因過往種種留下的惡果,令她活得疲憊不堪。
如有來生,她會試著站在這個世界光明的地方,去接納這個世界的美好,感恩身邊人不經意間的善意舉動。
對自己、對夥伴、對敵人多一些寬容和諒解,再淤泥汙濁的世界,也好過獨自一人孤獨寒冷而終老。
不懂何為愛的人,或許也同樣沒有資格談愛這個字眼,但軒帝掌心的溫暖和身體的氣息是她眷戀著,又貪得無厭的。
沒能陪在你身邊看盡山河,是你的遺憾,同樣也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