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錦官城內一派喜氣洋洋,張燈結彩的景象。
小小的孩兒穿著紅色大棉襖,戴著虎頭帽,肉乎乎的手被母親裹在手裏,伸出舌頭一下一下舔著手裏捏著的糖人,看到路邊雜耍的藝人一腳將一隻瓷沉大缸踢上高空,又穩穩頂在頭上,不由扯著母親的手大叫起來:“娘,娘,你快看,好大的碗呀!”
母親轉頭微微一笑:“傻孩子,那是缸,不是吃飯的碗。”
說完抱起孩兒往看雜耍的人堆裏擠去。
亥時一刻,高高的城牆頭燃放起了絢麗多彩的煙火,街巷處也陸陸續續地響起了劈裏啪啦的鞭炮聲,嚇得狗兒們跟著狂吠,摩肩接踵的人群直到子時才漸漸散去,結束這一夜的狂歡與喜悅。
與此同時,白玉街盡頭的司馬府卻有些不同尋常,在這樣熱鬧的時候反而格外安靜。
靜得幾乎能聽見臥在床榻上的女人的呼吸聲。
房外來來往往的下人們,臉色沉重,腳步卻壓得格外輕,生怕一個不注意,惹得大司馬的不快。
而大司馬鬱承空也的確臉色陰沉地坐在屋內,直勾勾地盯著床上的女人,一言不發。
這種壓抑的安靜被女人嘔出的一口血打破了。
“無為,無為!給我滾進來!”
當大總管無為滿頭大汗的進屋時,看到的便是鬱承空懷裏抱著夫人,托著夫人下頜的手上兜了一汪血,連大司馬身上的錦繡衣袍也沾染上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大司馬橫眉倒豎,怒喝道:“愣著幹什麼,還不去宮裏把那位請來!”
“是,是大人。”
無為正要轉身出門,卻聽到身後傳來喑啞的柔軟女聲:“別去,別去找他。”
無為不由腳下一頓,隨即聽到大司馬緩了語氣:“媤兒,都這個時候了,你還不想見他嗎?”
“咳咳,大司馬。”女聲柔弱地仿佛一把握不住的煙,無為額上無端又起了層薄汗。
“我死之前別無所求,隻求你,別讓他知道我。”
鬱承空眉頭緊皺,一點點抹去陸媤嘴角的血漬,嘴裏喃喃道:“你對我總是那麼狠,但對那個孩子,你卻是煞費苦心,為他百般綢繆,舍不得他受一點苦,如今你都藥石罔顧了,陸媤啊陸媤,我這些年對你如何,你是鐵漿澆了心,半點不往心裏去的?!”
陸媤聞言卻綻放出了一抹溫柔的笑,一雙秀美濕潤的眼睛望向鬱承空,手指有些無力地攀上鬱承空沾血的大手。
“大司馬,媤兒並非不想見他,隻是見了他之後,大司馬又該如何自處呢,不僅陛下要怪罪你,就連他,也不一定是開心的。”
“大司馬何必為了媤兒陷入這樣的境地呢。”
“媤兒此時心中別無他念,隻是希望,希望大司馬能福壽安康,得償所願罷了。”
鬱承空聽她一番話,想她此刻病痛在身,一心想得卻還是自己,心中驀地又酸又軟,當即將她摟進懷裏,連聲喊著她的名字。
“我的好媤兒,我曉得你的心了,你莫說了,我不讓人請他來便是。”
大司馬想起一樁或許能寬慰陸媤的事來,不由附耳輕聲道:“昨日夜裏,我已派人悄悄在獄裏毒殺了李不嗣,並且將其偽裝成畏罪自殺的樣子。”
李不嗣,丞相幼子,官至正三品殿前司副指揮使。
陸媤臉上的微笑突然像一副陶瓷麵具一般僵在那兒,喉嚨裏溢出幾聲哮鳴音,似哭似笑,似悲似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