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奚聽的時候，她才六歲。
六歲的奚聽，白白胖胖，說話軟綿綿的，會拉著別人的手撒嬌，可愛極了。
那時俞家隻剩下我一個人，奚家把我從江南接了過去。
江南俞家，你應當是聽過的，當年前朝滅國，我祖父連夜從江南趕回京城，在正陽殿前長跪，希望新帝善待了小殿下。新帝慣會裝模作樣，答應了祖父的要求，並讓他入朝為官。祖父七十八歲再入朝堂，一直到八十四歲，六年間，殫精竭慮，累倒在大殿上，上書連夜回到江南。
隨後病逝。
我們甚至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麵。
我說過，我是跟著祖父長大的，懵懂時就跟著他念書，三歲便能同父親辯論而不處下風。
祖父曾說我是不出世的天才，當然，他也不希望我出世，你無法想象到他對先帝的忠心，得知先帝死訊的那一刻，他生生嘔出了一口血。我也無法想象，但是沒關係，我知道就可以了，我知道，我就會去做。
我們接到他時，他怒目圓睜，死不瞑目。
新帝放昭陽公主來江南奔喪，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昭陽公主，往常我隻從祖父嘴裏聽過她，祖父對她滿是誇讚，稱她為當世第一的才女，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哪怕那個時候她才十二三歲。
往常我還分到過她從京城捎來的衣服和吃食，她給祖父寫的信裏還提到過我，我與她從未見過，但是他知道我的生辰，知道我的喜好，甚至，連俞程這個名字，都是她給我取的。
我無數次幻想過和她見麵的場景，沒有一個場景能和現實對上。我們皆是一身素白，麵容無神。
她一言不發的跪在祖父靈前，臉色蒼白，眼睛腫的像個包子，眼裏也都是紅血絲。她從頭跪到尾，像也是我們的家人一樣。
我在她身邊跪下：“殿下，節哀。”
她轉頭看我，露出一個蒼白又脆弱的笑。
像是下一秒就要消散。
那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她。
三年後，江南發生暴亂，有流寇闖出俞家殺人縱火，俞家家滅，獨剩一個我。
那年我九歲。
接著，我被奚家接了過去。
奚家，奚丞相，曾是我祖父的弟子，也是前朝國滅時提出良禽擇木而棲的人。
聽到這兒你應該也能察覺到一些東西，我和奚聽，打開頭就注定了，不會有個好結果。
我說過，我第一次見到奚聽，她才六歲。
所以一開始，我是真的沒打算對她做什麼。
那時候奚聽躲在奚夫人身後，彈出個小腦袋看我，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抿著嘴衝我笑，小聲的叫我俞程哥哥，看起來十分可愛。
那之後，她一直叫我俞程哥哥。
我跟在他和奚夫人身後，去他們安排給我的院子，卻在轉角處遇到奚丞相，他在和別人說話，聲音壓得很低，我隻隱隱約約聽見了幾個字：“晚上......門關上.......皇上不會怪罪.......”
那個時候我雖心下揣揣，但不明就裏，便裝做什麼也沒聽見，跟著奚夫人走了。
半月之後的一天，奚聽帶著奶娘來找我，想要帶我上街買東西。
她又嬌又軟，像個白包子似的，還喜歡撒嬌，任誰都舍不得拒絕她，我也是，於是我跟著她出去了。
京城的街道同江南又有不同，同樣的繁華，但卻又另一種不同的韻味。我跟著奚聽滿街跑，她買東西都買兩份，自己一份，分我一份，糖葫蘆，麵具，還有女孩子才用的珠花。她笑的軟乎乎的，伸手來摸我的臉，甜甜的叫我俞程哥哥。
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的感受到了久違的安寧。
買完東西，她又拉著我去飯館，她喜歡吃外麵的菜，奚夫人總覺得外麵的菜不幹淨，又拗不過她，一個月也能讓她吃上一兩次。
飯館往往是最熱鬧的地方，我還在江南時，總喜歡往飯館跑，人多，消息也多，什麼三教九流的消息都能聽到點。
奚聽點菜，我就安靜坐著，偷偷聽別人在說什麼。
然後我聽到有人說昭陽公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