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勞模(1 / 2)

白醫生退休後,除了整日去老人公寓陪母親,就是給一些病患朋友做義務谘詢。某日,他夫人從廟裏燒香拜佛回來,笑眯眯地對他說:“老白,幫我做件好事,行嗎?”他放下手中的報紙,明知故問:“夫人,你天天對我嚷著要做好事。今天又給我找了哪一件?”“這事,對你而言,不難!隻是你需要上門去。”老白摘了老花鏡,打趣道:“這次不僅僅是出智力,還要花體力。說說是什麼事!”“今天,我碰見一位佛友,看見他一個人在觀音大殿裏悶悶不樂,我就和他聊了起來。他七十歲的父親腰椎盤突出,躺在家裏,很痛苦!據說年輕時是勞模,可能積勞成疾了。”“年紀大了,身體的零部件都會有些小毛病。有人說,年輕的時候用身體換錢,年老的時候用錢換健康。既然你都替我答應了,明天抽空去一趟!緊跟夫人做好事的步伐!”白夫人會心地笑著,露出了親切的酒窩。結婚幾十年,她也是一副熱心腸,哪位朋友有身體疾病,她都會自告奮勇地請老白前去解決。所以,不少病人也都認識這位心地善良的白夫人。

第二天,白醫生轉了三趟公交車,終於來到了一條狹窄潮濕的小胡同。這個城市正在積極開展“背街小巷”的改造工程,隻是這條小胡同還沒有列入計劃內。沿著胡同,不少老人穿著拖鞋,正對著煤爐使勁用扇子在發爐子,望著“哧哧”冒著火星的煤餅,白醫生倍感親切。小時候,他也經常在自己家門口,拿著一把破扇子,漲紅了臉,拚命扇爐子。快到病人家門口時,樓上曬衣服的清水正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他的頭上和領口處。他輕輕地用手指彈了一下衣領,帶著對往事淡淡的記憶,就徑直來到了一個小四合院。在高樓大廈林立的都市中,這裏簡直是倒退二十年記憶的另一番景象。院落右側是公共衛生間,大媽正彎腰提著一隻紅漆斑駁的馬桶往那裏走去。他輕輕敲了一下左邊屋子虛掩的門,裏麵傳來了一位老者一陣劇烈的咳嗽聲。他斷斷續續地喊道:“門沒關,進來吧!”白醫生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屋裏光線暗淡。老者一伸手,“啪噠”拉亮了一盞床頭燈。白醫生找了一張小板凳,坐了下來。屋子陳設十分簡陋:小方桌,鋪著厚厚棉絮的木板床,一台21寸的電視機,還有床上貼了幾張已經褪色的“勞模獎狀”。“我兒子和我說過了。你是白醫生吧!”老白點點頭。“年紀大了,這裏痛,那裏也痛。有時候覺得活著挺無聊的。我有兩個兒子,一個埋怨我,當勞模時,為何不給他找一份好工作。所以,他對我現在還耿耿於懷。另一個兒子,他說我落伍了。現在當老板,做事隻講奉獻,隻知實事求是,都過時了。隻要在政策允許範圍內,做生意要靈活,而且會拉各種社會關係比埋頭苦幹更重要。他十分不解地問我,老爸你當了這麼多年勞模,為自己爭取了多少實惠?每次,輪到加工資,你都把機會讓給困難戶。每次等到可以分新房,你又讓給了住房困難的同事,現在隻能住在這間不足二十平米的舊房子裏。最讓人想不通的是,廠裏改製動員職工下崗,你主動帶頭下崗。勞模的稱呼讓你心甘情願地奉獻了一輩子。最後隻剩了幾張證書作紀念。往事不提了。白醫生,桌上有杯子,你先倒點開水吧!”他望著這位濃眉大眼,滿臉白胡子的老者,鼻子覺得有些酸酸的。六七十年代,正是他在勞模情結感染下揮灑青春汗水的年代。他記得那時的勞模都是用心血和汗水澆灌的神聖稱呼。勞模們不計個人得失,總是把好處讓給別人,把危險的事留給自己。一張獎狀或者一隻印著“獎給老模”的白瓷杯子,足以激發他們投入更多的工作幹勁。那是一個多麼純粹和讓人感動的勞模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