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生長的季節,地球上所有的動植物都保持著最旺盛的生命力。但由於天氣酷熱,它們又或多或少感覺有些不適。驕陽似火,陽光下植物的葉子痛苦地彎曲顫抖;熱浪滾滾,熱浪中動物多數會感到困乏和精神短少。人是最高等的動物,萬物之靈長,他們在夏天活躍興奮,欲望強烈,有著衝天的幹勁和頑強的鬥誌;但因天氣炎熱,汗流得太多,他們心裏總是有些煩躁,有些悶悶不樂。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怒氣,動不動就發火。
公元21世紀初的某個夏天,中國國防科技工業某集團公司下屬第80研究所的所長兼黨委書記鍾祺心裏就很煩惱,很苦悶,也有些莫名其妙的怒氣,但他盡量控製住自己,不朝下屬或者老婆發火。
在集團公司五十個研究所去年的經濟指標評比中,80所排名第四十六。鍾祺和其他幾個墊底的所長一道,受到了集團公司總經理劉星魁的嚴厲批評:“這次評比是按人均產值排名的,你們的落後與你們的技術規模無關!你們要從你們各個所的運行機製和生產效率上找原因。我給你們三年時間,三年後,你們所在集團公司的排名還沒有提前或者更落後了,那你們這個所長就不要幹了!”
在北京挨批回來,鍾祺召開了一連串的會議,所黨政聯席會、所長辦公會、中層幹部會、職工代表大會,乃至全所職工動員大會,部署今年的科研生產任務,給全所的幹部職工打氣、鼓勁。現在半年過去了,80所仍然困難重重,科研生產毫無起色,身為一所之長兼黨委書記,他鍾祺焉得不急?焉得不煩?焉得不愁?
這天早晨,鍾祺一上班臉色就不好看,眉頭皺成“川”字,嘴角朝下耷拉著,表情冷峻而苦惱。他一個電話把隔壁辦公室分管民品的副所長高遠叫過來,劈麵說道:“特冷廠的工人罷工了!你跟我去他們車間看看。”
高遠吃驚地說:“特冷廠罷工了?!我咋沒聽說呢?所長是怎麼知道的?”
鍾祺苦笑著說:“你忘了我老婆是廠裏的?我自然是第一個知道這事的所領導啦!”
鍾祺的妻子呂桂蘭是特冷廠的一名老車工,開一台小儀表車床。
高遠一拍腦袋,恍然道:“我怎麼忘了大姐是廠裏的車工,難怪所長在第一時間知道了這件事。他們是什麼時候開始罷工的?”
“昨天下午。我老婆昨天休假,有個同事晚上打電話告訴她的。工人們是自發性罷工,原因很簡單,特冷廠有三個月沒發工資了!”鍾祺的語氣很平靜,但內心卻充滿了愧疚與自責。
“廠裏拖欠工資的事我是知道的。”高遠擰著眉頭說。“但我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他們廠長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外麵還欠著他們四十多萬呢!”
“可那都是些陳年舊賬,很難要得回來!”鍾祺歎息著說。“看來特冷廠真的是沒飯吃了,所裏不管是不行嘍!”
80所是一家國防高科技研究所,始建於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專門從事低溫電子技術的研究與開發。在計劃經濟時代,80所依靠國撥事業費和軍品研製費,順風順水,平穩發展。步入市場經濟後,80所漸感不適,經濟效益持續低迷。八十年代末,在地方政府的幹預下,80所兼並了本市一家瀕臨倒閉的無線電廠,憑空增加了兩百多人,與所裏的專業基本不符。這一負擔對原本就舉步唯艱的80所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這些年來,一直是捉襟見肘,勉強度日。
九十年代中後期,在“軍轉民”的大氣候下,80所依托低溫優勢,利用銀行貸款建了兩個民品廠:特種製冷設備廠和汽車空調器廠。特冷廠顧名思義,是生產本所研製的低溫製冷機的,它融合了80所原來的試製車間和無線電廠原模具及電裝車間。因為低溫製冷機的批量太少,整機的銷售權又掌握在各個研究室手裏,每年幾十萬的加工任務根本填不飽肚子,他們隻好靠對外加工維持生計。機加行業利潤很薄,他們攬的活又有限,再加上三角債的困擾,特冷廠入不敷出,時常虧損。廠裏的平均工資比全所低兩三百元,還不能按時發放。這次鬧到山窮水盡、開不出支的地步也不足為怪。
從科研行政大樓出來,高遠麵有慚色地說:“所長,我是主管民品的副所長,特冷廠拖欠工資導致工人罷工,是我的工作沒做好,我向你檢討。你批評我吧!”
高遠才剛滿四十,還很年輕。中等身材,體型偏瘦;麵如圓棗,高額廣顙,顴骨微突,下巴略平;中分的黑發,星眼直鼻。目光深邃明亮,神態平和沉毅,表明此人絕非等閑平庸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