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曆225年正月廿二
鼎洲
武陵城
往日繁華喧鬧的武陵城中,本應流光溢彩的祁王府,此刻卻儼然是一片滿目瘡痍的廢墟。一片寂靜之中,餘燼之中偶有燒灼聲響在那片空蕩蕩的廢墟之上傳開。
整座祁王府邸在大火中焚燒了三天三夜,終於在今朝破曉之際,伴隨著最後一棟主屋的坍塌,火勢漸熄。此刻已至晌午,廢墟四處尚升騰著熱氣與黑煙,離得近了,還能感受到那股灼熱的餘溫,熱浪裹攜著煞氣撲麵而來,仿佛要把此地所曆經之事傳遞給城中人,令人不寒而栗。凜冽寒風呼嘯掠過,卻吹不散那一縷縷黑煙,寒風聲中,細聽之下隱有一聲聲嗚咽與悲嚎,好似鬼魂在哭訴、在嘶吼。
廢墟之中屍橫遍野,放眼望去,焦黑的屍體曆曆可見,盡都已血肉模糊,一具具屍首觸目驚心。有的軀體被壓在斷壁殘垣之下,臂膀前伸,臨別之際多希望有人能將他從火海之中拉出去;還有的軀體保持著半跪在地的姿勢,蜷縮成一團,其身下還護著早已逝去的幼女,衣著依舊光鮮。再往前看,絕大多數屍體皆仰麵雙手環天,仿佛一尊尊向天祈求的塑像。
早在七天前,祁王府上的珍貴物件便已被盡數洗劫一空,但此刻仍有數十個身著柳字衣裳的門生頂著滾燙的熱浪,在廢墟邊緣翻撿著,妄圖從這偌大的廢墟中能找到一些漏網之魚。野蠻的翻找過程中,偶有“塑像”倒塌,化為灰燼融入大地。
那晚的哀號聲哀天慟地,武陵城無人能忘,也不會忘。他們凝望著那片由祁王府生成的火海,遠眺著籠罩在王府上空那團散不開的煙幕,悲傷並不能掩蓋城民們內心的期望,他們期待著這座府邸重建的那一天,興許在那片火光之下,還蘊藏著生機與希望......
此前,柳家已發通告,此地之物盡歸柳家所有,所有武陵城之人不得入內,違者立斬不赦。
打那天起,“祁王府”三字便成為了整座武陵城的禁忌。柳家則秘密派出了上千名影衛,探聽著城內的風吹草動,他們或打扮成賣布商人的模樣,亦或是裝成幹農活的農民,或許上一秒還在觥籌交錯間和你談笑風生之人,下一秒便抽刀將你壓卸在酒桌之上。如若有人妄議此事而又不注意被柳家密探聽到的話,帶將走便是一去無回,即便是關上門來在自家談論,也躲不過影衛的耳朵。
經此以往,所有的武陵城民都緊閉上門窗,將自己和家人都死死地鎖在家裏,生怕和那座府邸牽扯上關係;做生意的店家也是關門大吉,還有些賺了些小錢的想逃離武陵城,尚未來得及行動,便已從牆上張貼的告示得知封鎖的消息,哀怨至極。
武陵城的繁榮消失殆盡,街麵上隻剩下來回席卷的落葉與來不及收走的流動商鋪,還有三三兩兩巡視的影衛,仿若一座杳無生氣的死城......
此事發生後的頭兩天,尚有一些與祁王世代交好的人士登門柳府聲討他們趕盡殺絕的行為,可後來,卻無一人再踏出過柳府,也再無人見過他們。
更奇怪的是,武陵城發生了這般大事,祁王府邸都已成了一堆廢墟,時至今日,鄰近的城池也未派人前來查探狀況,皇室那邊更是如同一潭死水,毫無動靜。祁王府被毀、武陵城易主,如此驚人的一顆巨石,卻未能激起皇室一絲波瀾。雖說武陵城隻是地處鼎洲的一座偏遠小城,但莫說其麾下王土被分崩離析,就是祁王那皇帝的胞弟身份也不至讓皇室這般反應。
如此反應之下,使得城中的其他大姓家族皆以為皇室默許了柳家的大逆不道之舉,有好幾家都在籌措厚禮,準備挑個吉祥日上柳家登門拜見。驀然間,柳家已然成為了武陵城一方無人可撼動的巨擘,整座城都在柳家的壓迫下,刻意偽裝出了一份寧靜之相,一切也都在這份強裝的安寧下悄無聲息地進行著,但任誰都能感受到其中潛藏的躁動與殺意。
似是“塑像”們的祈求應驗,傍晚時分,上蒼終於降下甘霖,綿密的雨點打在廢墟之上,四周不斷地響起“刺啦”的聲音,少頃,斷瓦殘垣之下的最後一抹火光都已熄滅,雨勢愈演愈烈,一尊尊“塑像”也接連傾倒,化為灰燼。雨點落下,黑煙仍未消散,反倒激濺起滾滾塵土,揚塵與黑煙、灰燼融為一體,嫋嫋向空中飄去,廢墟的上空再度迷蒙起一層煙幕。
柳家子弟皆怒罵著四散而去,可武陵城的城民們此刻卻將門窗大敞,遠望著這座被雨水浸潤的廢墟:燒至焦黑的屋椽,破碎的琉璃瓦,斷裂的螭頭屋脊散落在四處,在甘雨的洗禮下,祁王府的殘跡逐漸顯露在世人麵前。更遠處,恰逢酉時,白鹿寺的和尚開始鳴鍾,鍾聲響徹整座武陵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