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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那兒,自從有了酒吧以後,故事就多了起來。人們都這麼說。
這是一個秋天的晚上,時間是差一刻八點,當然這不是故事開始的時間,因為她還在去那家酒吧的路上。她穿了一身黑灰色的職業裝風格的短裙套裝,從後麵看不僅顯示出了她尚還好看的身材,也容易讓人聯想到,這將是一個端莊的女人。她的確很端莊,如果你快走幾步超過她,像看她身後什麼人那樣突然回頭瞥一眼,你在她白皙的臉上發現的還是端莊,此外還有由她平淡的五官緊湊出來的那麼一種驕傲。
她在勞動公園的門口猶豫了一下,裏麵沒有燈光,也少行人,好像偌大的一個公園就是黑暗本身,但她還是走了進去,這是去那些酒吧的一條捷徑,從公園的正門出去往右拐走五十米左右,就是酒吧街的人口了。不過,一個女人晚上在我們這樣的北方城市裏隻身穿過黑暗的公園,並不是理智的行為。
她到了酒吧街的入口,所謂入口是警察在街口豎了幾根鐵棍,不讓汽車通過,因此這是一條在白天也很安靜的街道。兩年前一群學美術沒學好的人突發奇想,在這條街上租房開酒吧,因為生意不錯,就有人效仿,所以現在這條街上有十幾家酒吧,酒吧街的名字也就這麼叫開了。
她放慢了腳步,各家酒吧霓虹燈招牌閃爍著,但一點聲音都沒有,她想,每家酒吧都有一扇厚厚的門,被擋在裏麵的能是什麼?她仔細讀各家酒吧的名字:"生活本身","1928年","沒有青春"……她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可能不會想到門裏麵被擋住的是最近的一種新生活式樣。
她推開一家叫"身後"的酒吧大門,撲麵而來的是一陣狂暴的音樂,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仿佛剛才迎麵而來的是一個浪頭。她站在門日,看一眼比她先來的顧客,都很安然地坐在這狂暴的音樂中,有的在交談,有的在沉默,隻是沒有人穿套裝或者西服,他們的衣服大都是鬆鬆垮垮的。她等了一會兒,並沒有人過來引她到座位上。即使有人看她一眼,目光也是無動於衷的,好像她穿的不是套裝,而是清朝的官袍,所以才給她一個無動於衷的眼神。
她找了一個空位兒,剛坐下就過來了一個留長發的小夥子,人們都叫他三子,問她喝點什麼。
"咖啡。"她說。小夥子轉身就走了,他的牛仔褲有個大洞,露出了他的半個屁股。她看見了,笑了笑,心想,這多冷啊,又一轉念,他是男的,男的屁股上有火。
她看看表,又看看門口,好像在等人。持續了一陣的狂暴音樂停止了,緩緩而起的是憂傷得近乎做作的小提琴獨奏,她仔細聽了一下,確定不是用二胡拉的那首"江河水",便打量起酒吧的裝飾。一把斷了琴柄的吉他倒掛著,斷柄的茬口很尖利,好像琴柄是被一個憤怒的人用力在膝蓋上折斷的。一本燒焦後又淋上瀝青的書攤開嵌在一個木框裏。一條從牆裏邁出來的用石膏做的大腿,腿上套著一條黑絲襪。一件被抻大後釘在牆上的遊泳衣,泳衣上麵是一個教學用的模型胃。因為她是醫生,她就看著這個胃多想了一下,把模型胃放到遊泳衣上麵是想告訴人們遊泳對胃有好處吧?
三子送來了她的咖啡,沒等她說謝謝,又轉身離開了,好像她說不說謝謝是這個世界上目前最最不重要的一件事。她喝了一口咖啡,嘴裏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苦澀。她突然對這個小小酒吧所呈現的另一生活層麵觀察和理解失去了耐心。關上了內心所有可能通向理解的大門,她撿起了一個最直接的結論:在她慣常生活的外麵還有另外樣式的生活,這酒吧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縮影。這另外樣式的生活即使你理解不了,也會被吸引,因為它嶄新而瘋狂,因為它紮向你心中最原始的欲望。她更願意相信她的丈夫耿林不是因為理解而鑽進這新生活樣式中,而是被誘惑。
憂傷的小提琴曲也告終了,突然從她近旁的座位上站起來一個還很孩子氣的小夥子,大喊一聲:
"我太他媽難過了!"喊完又坐下了,表情安詳,就像剛才什麼也沒喊一樣。
門又開了,她抬頭看見吳剛走進來。她感謝他這時候走進來,因為她有了特殊的心境,好像她現在能允許自己做平時做不出來的事。她隱約覺得這是一種絕望,並不濃烈的絕望。
吳剛跟吧台後麵的什麼人擺擺手,然後又指指她坐的地方,接著就坐在了她的對麵。
"你好,劉雲。"他很有禮貌地說。
劉雲笑了。
"你笑什麼?"吳剛問。
"你平時好像總叫我劉大夫。"
"那不是在單位嘛。"他說話時,剛才露出半個屁股的三子把另一杯咖啡端到了他的麵前。劉雲發現吳剛也說了謝謝,小夥子用手拍了拍吳剛肩膀,默契得像多年的老友。
"你很奇怪我約你到這兒來吧?"劉雲說。
吳剛喝了一口咖啡,點點頭。
"其實對我也挺奇怪的。"劉雲說。
"奇怪什麼?"吳剛被劉雲馬上提出的另一個奇怪弄蒙了。
"你跟這兒的人好像都挺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