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進財頭暈目眩,胸口像被硬塞了一塊大石頭,欲吐不吐,哽在喉管,仿佛隨時要被喉管磨碎了再從大張的口鼻裏噴出無數的碎石子兒。
拚命定了定神,蒯進財手扶著胸口,頭一歪,連連幹嘔幾聲,吐出幾口酸水。這時候,空氣才爭先恐後的被她吸進了肺管子,讓蒯進財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她感覺她又行了!
蒯進財抬頭看了看周圍環境,迷茫地睜大眼睛,瞳孔劇烈收縮又放大,一時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噩夢!
風凜冽又寒涼,在廣闊無垠的天地間翻卷逡巡。不知道是些什麼零碎垃圾被風卷上半空,飄蕩著,倏忽上下。
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明明那風還不算特別大,但它仿佛感應到了某人意識已經在逐漸清醒,突然就開始刮得劇烈起來。呼呼風聲猶如正在不斷加速的汽車,衝著蒯進財橫衝直撞,似要把她撞成七零八碎的垃圾碎碎。
蒯進財原本就是搖搖欲墜的身體完全抵擋不住,直接一屁股蹲炕在了地上,地上大概全是碎石,蒯進財的尾巴骨好死不死正正懟在一塊石頭上,疼痛猶如閃電一般在她腦子裏亂竄。蒯進財痛呼一聲,神誌算是徹底清醒了。
周遭除了越來越烈的風聲在呼嘯,沒有其他一點聲音,簡直像是死寂的墳場。墳場都比這地方熱鬧,至少還有不知名的蟲鳴,間或幾聲烏鴉的聒噪。
天空極陰,鉛灰色的雲層壓得整個空間都像是要隨時塌陷。極目遠眺,大地延伸到盡頭,似乎已經與天空中的厚重雲層合而為一。
這個無比巨大的空間裏除了劇烈的風,滿地碎得奇形怪狀的石頭,空中飛舞的不知道是些什麼的破敗垃圾,其他什麼都沒有,連根雜草都沒有!
蒯進財眯縫著眼睛四處張望,下意識覺得自己是掉進了一個死得不能再死的巨大蚌殼裏。
風越來越烈,越來越冷,蒯進財甚至感到有點呼吸困難。她張口想喊一聲有沒有人,話沒出口,先被灌了一肚子的冷風。不由自主打了個激靈,蒯進財一巴掌拍自己腦門兒上。除非眼瞎,這一望無際的空間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有力氣在這裏狗叫,還不如省點力氣躺平,理理頭緒,想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想到就做,蒯進財往後一倒,直接仰躺在地上。地上碎石大小不一,有的還非常尖銳,硌得她齜牙咧嘴。
躺在地上一挺屍,蒯進財明顯感覺到越來越烈的寒風居然慢慢溫馴下來,不再刮得她臉上的皮子都要變形。
蒯進財感受著背上硌應著她的疼痛,心底仍然覺得極不可思議。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會活著。
明明,她應該是死透了的!
蒯進財非常清楚地記得她死前發生了什麼,她是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蒯進財當然是極不願意去死的。哪怕生活再不如意,哪怕再怎樣窮困潦倒,哪怕六親無靠煢煢孑立,她依舊秉持著好死不如賴活的革命信念,想方設法的拚命活著。
這世間萬千螻蟻,都在無時不刻為生活奔波,哪怕大多數人都是在無足輕重的活著。
蒯進財不覺得自己與別人有什麼不同。
遲疑了一會兒,蒯進財才有些艱難地抬起手,慢慢放在心口的位置。胸口在緩慢起伏,寒風讓她的身體冰冷,但胸口那個位置是熱乎的。心髒雖然跳的有點慢,但確實在跳動,帶動她冷得麻木的手,微微上下起伏。
靜靜感受著那散發著溫熱的怦然心動,蒯進財忍不住微微一笑,她還是有點不一樣的。
她是在見義勇為的過程中死亡的。
身中數刀,死前其實已經感覺不到痛了。她把那個嚇懵了的孩子死死護在身下,她聽到周圍無數的尖叫呼喊,還有嗚哇嗚哇的警車挾著狂風從遠方呼嘯而來。
那個當街亂砍亂刺的神經病應該很快會被警察叔叔抓起來吧?
在生命流逝的最後時刻,蒯進財眼皮下的眼珠子遲鈍地動了一下,心裏忽然漫上來一點純粹的笑意:
我雖……生得隨意,但也算是……死得光榮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