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6歲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發燒把攤在額頭的破布烤得冒絲絲的白煙。8歲的堂姐指著我,拍著手說:“媽媽,你看,毛丫頭頭上都冒煙了。”伯母拉過堂姐,站得離我遠了些,探著頭看著我說:“毛丫頭,不是伯母不管你的死活,如今吃的都沒有,哪裏有錢給你去請醫生啊?”說著便拉著堂姐往旁屋走去,邊走還邊叮囑堂姐:“別到那雜屋裏去,毛丫頭還不知道是什麼病呢?別給你過了病氣。”
我那時,微微的有一絲知覺,似有似無的聽著這些話,自己在納悶,我這是做夢呢?還是剛剛醒來。我記得原來我是一個舞蹈學生啊,剛剛參加完全國大學生舞蹈大賽,獲得了滿堂喝彩,剛下舞台,卻被頭上掉下的燈一下子砸得不省人事。而我現在是在哪裏?微微睜開眼,看到的是一個土胚的屋子,聽著風鼓在油紙布上的聲音,呼啦啦,呼啦啦。頭好暈,好暈。
一個12歲左右的少年一手拿著用布包著的濕泥,另一手拿著一個小罐子,裏麵飄出苦澀的藥味。那個中年婦女的叫罵聲從旁邊屋傳了過來:“要死哦,這麼小的小孩就會藏錢了,你都給你那病秧子妹妹用了,大家夥還吃什麼?白眼狼啦!”
少年並沒有理她,把白白的濕泥敷在女孩額頭上,手上弄髒了,也顧不得很多,抽了點女孩身下的稻草,胡亂擦幹淨,拿了一個小勺子慢慢給女孩喂罐子裏的藥水。
邊喂還邊和女孩說話:“妹妹,我們把這泥敷上,你很快會退燒的,這藥是後廚師傅讓我去藥房配的,他說你會很快好的。”說著他眼淚便簌簌的往下掉:“我就你這麼一個妹妹了,你可要快好起來哦!”
我聽著模糊,隱約記起,這個是自己的哥哥。父母去世,家裏的幾間土屋被伯父家占了。自己和哥哥跟著伯父家過日子,日子過得異常艱難。如今,哥哥是最後真心對自己的人了。
可能是我頑強的生命力,也許是哥哥的方子確實有效。兩天後,我便能坐起來喝粥。哥哥早上4點多去酒樓幫忙,得了空閑,便急匆匆趕了回來。
躲過了伯母盯賊一樣的眼神,拎著一罐子粥,鑽進屋子。給我遞上熱粥,瞧著伯母並沒有進來,將一個桌子抵在了門上,從懷裏掏出了一個雞腿,說:“師傅給我的,他說他鄰居的女兒發燒後營養沒有跟上,後來走了。讓我給你吃營養的東西!”
喝著溫暖的粥,在這冰冷的天氣裏好了很多。再吃一口那懷裏還捂得熱乎乎的雞腿,舌頭都差點沒有被我咬掉,隻感覺幹澀的喉嚨都有了一絲絲甜意。
我想起哥哥在酒樓的日子並不好過,便說:“哥哥你吃。”
哥哥搖了搖頭,常日在廚房打雜的身體,雖不像其他小孩那般骨瘦如柴,發育期的身材有點難像豆芽。臉被火燒得黑,兩隻眼睛炯炯有神,給人一種安定的感覺。
他說:“我吃過了,我在廚房裏做工,再不濟也不會餓到的。”
一眨眼,雞腿吃光,哥哥把雞腿骨重新藏進衣服裏。
外麵伯母用力的推著門,不滿的說:“養不熟的白眼狼,吃個飯都要把門堵住,生怕我吃了他的去?”
哥哥把破桌子移開,討好的說:“伯母,外麵風大,我怕毛丫頭再著涼,回來就用桌子靠了一下門,毛丫頭還在裏麵喝粥呢。”伯母進來看了一眼,白粥上飄著些菜葉,略有些葷腥,但也並不是什麼好東西。便不在意的走了。
伯母對哥哥也還算好的啦。平素哥哥在家,粥都讓毛丫頭多喝一碗。哥哥在後廚的工資不高,但少了他本人的嚼頭。偶爾老板心情好,讓打包一份飯食回來,也算是一家能開了葷腥。這個時候,伯母便會把最肥的菜留給16歲的大堂哥,最差的都會給我吃。
伯父是個不會管事的人。家裏犄角旮旯裏一點田地種點小菜,伯父平常在衙門裏做一個守門的漢。後麵又找關係,讓堂哥在衙門做了一個小跟班,比伯父要強點。
伯母對堂姐兒也挺苛刻的,家裏條件不好,沒有人願意嫁堂哥額,她就琢磨著把12歲的堂姐給嫁出去換彩禮。因我年紀還小,又有哥哥保護,她倒是沒有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那次堂姐的對象來提親的時候,堂姐惱怒的跑進了內堂,明顯是對那對象不滿意。看我懵懂的在簷下擇著晚上要吃的菜,便恨恨的對我說:“你也別得意,我是嫁出去了,以後你還不知道能不能嫁人呢?”
但我有哥哥啊!安心的待著就好,哥哥一定會保護我的。
堂姐嫁出去了。家裏種的菜新鮮,原來堂姐給衙門裏送蔬菜的工作,伯母便交給了我。路過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要特別留心腳下的坑。我人小,東西多,一不小心就摔一跤。如果摔爛了菜,回去就是一頓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