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上海不多見的石庫門弄堂,深淺不一的青灰色石磚圍成高大的馬頭牆,深灰色雕花的門楣,足以容納三人並行的方正而寬敞的石門,在三層青瓦的籠罩下,更彰顯出與普通裏弄低矮並縱橫錯落的“鴿子間”的不同。
這樣尊貴的地段裏鮮少有人進出,那些大院裏的小姐太太們,平日裏都隻是門窗緊閉,放著咿咿呀呀的評彈越劇,腦子卻琢磨著時下最流行的打扮,過著自己的閨閣生活。她們隻是偶爾叫上黃包車,帶著用人,到一條街之隔的商業街去轉轉。
但有人偏不喜好這種敞亮。此刻大院子裏,最裏麵的一間屋子就門窗緊閉,甚至似乎是怕不夠黑,還拉上了厚重的布簾,僅透出一絲搖曳的昏暗燈光,即使是在這大白天裏,也透出陣陣陰森來。
“程老爺,您給掌掌眼?”
半昏暗中,傳出一個壓抑低沉的聲音,說話的是一個長著國字臉的中年男人,濃墨一般的眉毛,本是大氣的樣貌,卻帶著小人物說不出的謙卑。他說話時習慣性地低頭哈腰,賠著一張笑臉。
坐在他對麵的男人身穿黑色長袍,外麵套著金絲繡線灰褐綢緞馬甲,手拿放大鏡,微微坐直身子,捋著嘴邊的八字胡,滿意地點點頭,“倒是不錯。”
“誰不知道,上海灘的程萬山程老爺您可是這圈裏屈指可數的行家。這不,小的我才到拍賣行上任,就先弄一打開門的貨,孝敬您老人家。其中以這件明朝宣德的祭紅釉盤最為稀罕,我才迫不及待地在拍賣前先拿給您看看,您要是滿意,其他都好說。”
程萬山默不做聲地欣賞著眼前支架上的血色瓷盤,盤子的釉色似初凝的雞血,色彩深沉勻淨,釉麵光潔,不透明,無明顯的流釉現象,表麵沒有開片的痕跡,一看便可知是好貨色。隻是那抹刺目的血紅,有種說不上的觸目驚心,在幽黃燈光的折射下,隱約有種洞悉人心的冰冷。
“這盤子看著有點兒邪氣。”程萬山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
“連這您也看出來了?您真有眼光。”古老板雙眼灼灼,竟閃動出些許莫名興奮的光芒,繼續口沫橫飛地講解著,“據說當年宣宗皇帝造這祭祀用的瓷器時,窯工們多次試驗,就是燒不出令朝廷滿意的祭器來,督窯的太監每日督促、鞭打窯工,並且把一部分人關進監獄,聲稱再燒不出皇帝催要的紅釉瓷器,就要殺人。最後是一位老窯工的女兒,憤而焚身祭爐,才燒出了這種血紅色的陶坯,所以被稱為祭紅。”
“祭紅……”程萬山重複念著,瞥著那抹仿佛要滴出血般的鮮紅,“確實物如其名。”
“我也不瞞您,反正您早晚會聽說,這盤子據傳是個不祥之物,凡是得到它的人,都會遭殃甚至橫死。還有人說這裏麵住著鬼魂,因為心存怨念而使接觸的人都被纏上,不得安寧。不過,那都是道聽途說,至今也沒人出麵證實,正是因為如此,它才更加充滿神秘色彩,您說是不是?”古老板神秘地笑笑。
程萬山轉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燈光將他沉思中的臉映得忽明忽滅。古老板做這行久了,察言觀色自然懂得,見程萬山還有猶豫的意思,便又說道:“其實程老爺您也無須顧慮,正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多少也聽說了您的名望,這古董圈都唯您馬首是瞻,您還是這一帶有名的大善人,做了那麼多好事,還怕夜半鬼敲門不成?”
也不知程萬山是真的被他說動,抑或是抵抗不住絕世珍品的誘惑,最終啪地一拍桌子,爽快應承道:“說得好!我程萬山還真就不信這個邪了!東西我要定了,一會兒的拍賣會上,就拜托古老板你行個方便,見我眼色行事。”
“好說,好說。”
“這點兒意思,算是犒勞古老板你的。”程萬山說著,把手邊托盤的蓋頭掀起,兩根金條,即使在這並不明亮的燈光下,依舊掩不住燦爛的光華。
古老板臉上露出喜悅的神色,嘴上卻還推托著,“您看客氣了不是?小的也算是初來乍到,以後還少不了需要程老爺您的關照。”
程萬山哂笑道:“你就放心地收下吧,咱們來日方長,還要多合作,其中的好處少不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