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海灘,雲黑壓壓沉在海岸線上,正是落潮時間,慘白的浪自遠處湧來,有氣無力摔在礁石上,又被海底什麼怪力拽回去,露出一大片濕漉的灘塗。
延年在海濱大道上開著車,交通廣播預報今晚Q城將迎來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暴雪,路麵濕滑,擋風玻璃已覆蓋一層薄薄的雪花和冰晶,他打開雨刮器,又放慢速度,前車的霧燈一直閃,攪得他的心情比這個糟糕的天氣更加煩亂。
車流行駛緩慢,延年趁這個空,再次撥打林岫的電話,幾十秒的鈴聲空響著,得不到一絲回應。導航上顯示距離目的地“Q城大學”僅剩2.3km。
“同學,你手機又亮了,有人給你打電話。”
理發店的Tony輕聲提醒正在剪頭發的林岫,這是一家開在Q城大學附近的平價理發店,經常有學生光顧,Tony看林岫心情似乎不太好,手機又設置靜音,電話來了好幾個都不接,隻當她是跟男朋友鬧矛盾了。
“不用管他。”林岫冷冷地回答。
Tony心領神會,專注手上的剪發活兒,過了許久,絲毫沒注意到門口來了人,林岫摘了眼鏡,近視得厲害,全看不清鏡子裏的自己,也望不見身後多了個人影。當她留意起來時,已經晚了。
延年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色大衣站在她後麵,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一聲不吭的。林岫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找我什麼事?”延年說:“沒什麼事,就想看看你。”林岫不搭理他,Tony猜到大概,指了把空椅子叫延年坐下,幫著說:“馬上就好了。”像個熱心腸的和事佬。
延年先把錢付了,又轉到隔壁買來熱奶茶和甜點,回來時,見林岫正準備走。
“你去哪兒?”延年喊住她。
林岫不搭理,徑直過馬路,差點被一輛超速闖紅燈的車撞到,還好延年一把拽回,但那股不由分說的粗蠻力道,激怒了林岫隱忍已久的委屈,她仰起頭長呼一口氣,抿抿嘴又低下,瞪著冒淚的雙眼直視地麵,一眨不眨,好像嚇呆了,又像氣壞了。此時,天已全黑,夜空飄起鵝毛大雪,在地上積了薄薄一層,寒潮已至。
“上車吧……”
延年最怕林岫生氣時隱忍不發的性格,她新剪的短發被風吹亂,幾縷發絲粘在嘴唇上,延年用手指將它們撥到耳後,手背觸到林岫凍得冰涼的臉頰,隻有淚珠是滾燙的,幾滴落在他手上,像沉默的責問和拷打。
林岫扭過臉,歎了口長氣克製住哭腔,說:“你別再來找我了。”
剛好這時,她看見延年的車子停在不遠處,氣不打一處來,快步上前。延年以為她要上車,趕緊把車子解鎖,不料林岫並沒有拉開車門,而是繞到車頭位置,氣呼呼、惡狠狠地把奔馳車標硬生生掰下來!
延年杵在原地愣住了,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又猝不及防被砸一下,他低頭看滾落在腳邊的三叉星,又望望林岫,內心五味雜陳。現下已無他法,隻得定定神,帶著一絲幽怨和無奈的語氣說:“這不是我的車。”
這下換林岫愣住了,她連連退後幾步,才看到車牌號不一樣,瞬間尷尬又心慌地望向延年,延年走上前來把她按到副駕上坐好。車載電台在放好妹妹樂隊的《冬》,外頭的雪越下越大,歌詞甚是應景。
“你手沒事吧?”
延年拉過林岫的手握在掌心裏檢查,林岫感到一陣不適,隨即抽出手扇了他一耳光,延年瞬間黑了臉,但自知理虧也不便發作。林岫第一次扇人,渾身都在顫抖,比自己受委屈還緊張。延年傾身靠近她,她無處可躲,隻好閉上眼睛,隻聽到哢噠一聲,原來延年是給她係安全帶。她要解開,又被製止。
“這件事,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你。”
“這件事,你女朋友已經跟我說過了。”
林岫望著窗外試圖回憶起剛和延年認識的情景,可想不起什麼細節,僅僅是半年前的事,卻好像在答一道無據可考的曆史題。歌詞唱到“春去秋來又一遍,曾經的我你可否還會想念”,林岫悲從中來,又不知所為何事。
延年在來的路上,早就提前打好了腹稿,有一些不得已的苦衷,列明了一二三四五,仿佛說開了就能獲得原諒。現下,林岫肚裏窩著火,他既怕這怒火燒起來,她跟他一拍兩散永相絕;又怕這怒火燒不起來,她悶在心裏慪自個兒。
“吃點東西吧,你餓不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