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京城雨驟,墨雲積壓,隱隱雷鳴倏忽而奏。
朝會殿前文武百官皆屏息斂聲,幾十張精明十足的臉被高高舉起的笏板遮得死死的,猶像未曾默課的稚子侍立學堂。
但有一些風吹草動,大員們便把脊背高聳,脖子後縮,半點聲氣也無。
太化皇帝的心情誰也摸不清楚,他隻是單手撐著龍案,一頭靠在椅靠上,指尖不斷叩打著麵前的奏表。
右仆射牛就之忽然朝同為軍機行走大臣的顏祿慶打了個眼色。
顏祿慶臉色鐵青,慢慢跨出一隻腳,可抬到一半卻又縮了回來,牛仆射接下來的幾次示意,他隻推眼睛發麻,沒有看見。
太化皇帝深深歎了口氣,大音希聲,百官如遭雷擊,隻一瞬間,朝堂之上皆是烏紗袖地的唆唼聲。
“臣等無用,弗為萬歲解憂!”
太化皇帝搖了搖頭,似是有氣無力:“自先帝龍禦上賓,便同室操戈,寡人失德於天下,此他人之禍耳,眾卿何過?幸有能臣,尚可賴以依靠,隻苦江州百姓不能免刀兵毒害,朕心猶痛!”
牛就之神色一動,正要開口,可顏行走已然高聲呼道:“萬歲此念,實乃聖君!江州之害,微臣愚見有一,請恕不臣之禮,方敢言於朝堂!”
這牛仆射目不斜視,緩緩退後一步,給這位終於開了竅的顏行走讓出了位置。
“顏卿大才,乃朝廷柱石,何罪之有。”
顏祿慶擦了一把冷汗,快步上前,他為軍機大臣,那份奏表他早便看了,明白江州戰事不利,被反王連克八城,眼看將近豫州,實乃危急所在。
想到前番行軍定策皆有自己劃定,可結果卻如此不盡人意,他日日膽戰心驚,生恐皇帝降罪,如今得了個免罪的口諭,自然要好好找補一番。
“陛下,依臣所見,江州一隅之兵,豈可與我神鋒相抗,況陛下自登基以來,大小機務,事事親為,無一不準,萬姓悅服,比之先帝猶過,此番非為人過也?”
“那便是天報?”
“陛下洞見!”
太化皇帝突然冷哼一聲,一掌拍在龍案上,登時嚇得顏祿慶一個哆嗦,下首文武百官戰戰兢兢,更有甚者連笏板也拿不穩,忙把衣擺去兜住。
“先人有言:人君失德而災異生,朕登基伊始,便覺德行有缺,當頒罪己詔,事後大小必察,錙銖必較,依你所言,便是朕還有罪愆未贖,不若你來教朕做這個皇帝!”
“陛下恕罪!臣非此意也!”
牛就之見此,立馬上前俯首,為顏祿慶開脫:“陛下,顏行走此話非無道理,不過並非妄指陛下之過,乃江州反王,無德無行,而乘皇駕,私冠天子之名,故觸怒上天,是有此劫!”
太化皇帝嗬嗬冷笑:“既是他有此劫,怎麼叫我皇師不利?”
顏祿慶慌忙給自己補了一口氣,朝牛就之投以感激神色,飛快說道:“陛下容稟,江州之兵不過數萬,我皇師舉三十萬大軍,怎能屢戰屢敗?是那反王背靠龍虎,欺瞞上天!”
太化皇帝閉目不言。
“那龍虎妖人,善施符水,調遣鬼兵,以此蒙惑愚民,江州之士,多不念真天子實在皇恩,隻知假天尊虛托淫辭,悖戾僭逆,莫此為甚!”
“陛下看過了奏表,想是知道兩軍對壘,忽天降螭龍,繞於反賊營上,以至我皇師氣沮,此乃昔年先帝平梅州之時,所作之舉,仍是借僧道之功,非人力所能及。”
“是此,臣言此乃天報應猶在反王,而非萬歲,但仍需借神異之力,方可平助,若隻一力增兵,恐兩敗俱傷啊!”
太化皇帝睜開眼,臉色不起波瀾,緩緩開口:“依你所見,用何神異?”
顏祿慶麵色大喜,他知道皇帝聽了進去,當即答道:“當請鎮國異寶!”
“鎮國異寶原有十三,如今隻有五件在宮,卻用何寶治之?”
“如今喪亂時久,殺戮過多,腥穢之氣達於諸天,當用‘天子玉印’蕩滌誅邪,以正真德!”
此言一出,殿中文武官員便有人反駁。
“天子玉印乃我皇正器,不離京城,有此方可萬邪不侵,怎能投以偏遠之地?”
“是也,依臣愚見,當請‘紅靺鞨’,此物能召神劾鬼,那龍虎妖人一見,怎生有法,無妖術為靠,反王不足懼之!”
“非也非也,紅靺鞨正有用處,當今淫祠並起,早交於天機處鎮壓諸方去了,也不可輕動,我看‘皇後采桑鉤’乃仁德之器,才可服眾!”
一時之間,大殿上七嘴八舌,先前沉悶之色一掃而空,卻久久不能有個定論,顏祿慶看了一眼皇帝,見他低眉沉思,便小聲問道:
“陛下之意,如何?”
“此三件確有用處,但不能輕動,另穀壁和如意寶珠效用不同,也對此劫無益,卿所言,雖也是一策,可實在難行。”
顏祿慶心中暗喜,看向牛就之,但見他也點了點頭,便知道事情已經成了一半了。
就在群臣尚在商討時,殿外上值令的太監一聲尖利嗓音已經喝響:“右國師周稷山法駕至殿,請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