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錯行(1 / 3)

1984年的夏天,馮旭暉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因為從那次以後,他的夏天就不再炎熱,而是涼颼颼的。

教室裏懸著的四個大吊扇,風聲呼呼作響,就像四個“爺們”在集體生氣似的。與整個校園歡歌笑語格格不入的,就是蘇俄式教學大樓三樓的火車司機班,那裏有一股年輕人在沉悶著,他們看著窗外操場上這一堆那一撮留影的同學,心底裏一絲喜氣都沒有,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嘛。分到工務段的同學,好像是“入錯行”了一樣沮喪。又仿佛真的是“後娘養的”“被鼎鋼拋棄了的邊緣人”,滿懷怨憤。

在教室後麵,馮旭暉沮喪著臉。他在技校這兩年,得了三次獎學金,入了團,優秀畢業生,最後有什麼用,那些成績不怎麼好的,照常分配去了機務段開火車。最後比的不是文化成績,而是視力,有的說是“勢力”。一開始,韓嘯波就說過,技校不是學文化的地方,學文化的考上大學走了。這會兒編著順口溜說,技校讀書靠視力(勢力),傻瓜才去搞成績。這樣的編排,實際上是氣惱班長曹向榮的。

這編排,當然也氣惱了馮旭暉,他的成績也很好。讓他不明白的是,當初在入學體檢的時候,左眼0.3,右眼0.7,畢業的時候還那樣。為什麼能夠入學,到畢業卻不認了。入學體檢眼睛的時候,韓嘯波讓他當了一次替身。韓嘯波不近視,但有色盲。火車司機要瞭望,要看紅綠白的信號燈,色盲是不能上車的。

體檢的時候,馮旭暉並不認識韓嘯波,是韓嘯波從後麵拍著馮旭暉的肩膀說:“兄弟,他們都說你是我弟弟,我瞅了瞅,還真像那麼回事哈。”一口地道的北方口音,典型的鼎鋼“廠話”,樣子卻有點吊兒郎當的。馮旭暉沒有覺得跟他有多麼相像,相反,完全不同。畢竟,韓嘯波高出馮旭暉一個頭,是一個高個子,而馮旭暉最多是中等個子,韓嘯波皮膚黝黑,而馮旭暉白白淨淨。

韓嘯波摟著馮旭暉的肩膀,引導到廁所旁邊,遞上一支煙,馮旭暉擺擺手不抽。韓嘯波說:“既然咱們是兄弟,你可要幫老兄一個忙。”馮旭暉沒回答,他也沒說自己是他的兄弟呀,隻好等著下文。韓嘯波遞上體檢表,這才看到表格上的姓名一欄“韓嘯波”。韓嘯波說:“一會兒替我測一下眼睛。”馮旭暉說:“我的視力也不算好。”韓嘯波當即給了一個籃球的“暫停”手語,說:“沒色盲就行。”

結業體檢的時候,韓嘯波沒找馮旭暉幫忙,他外婆“正好”病重,請假回東北了。等他回來之後,過了集體體檢的時間,便懶得去體檢了,說:“工務段挺好的,自由呀。上了火車,12個小時都在車上,下不來呀。”他為自己找到了不去機務段開火車的理由,冠冕堂皇的。隻有馮旭暉知道他真正的理由,色盲。

馮旭暉沒說話,開火車還是修鐵路都不由自己。從內心來講,他當然是奔著火車司機來的,否則當初就不會考“鼎鋼技校”。當鐵路工有什麼不好,馮旭暉說不清楚,但是,總是不如開火車那樣威風吧。

“阿旭,你怎麼不說話?”韓嘯波問。

“我不知道怎麼說,我當個火車司機的願望都那麼難,唉。”馮旭暉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車到山前必有路,兄弟,沒那麼可怕吧。不管工務段還是機務段,先去看看再說。”韓嘯波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可是,韓嘯波不怕,不代表別人不怕。再者,韓嘯波是色盲,鐵定是上不了機車的,他自己選擇去工務段。教室裏的一場風波在悄然醞釀,魏鵬、施力兩個同學在製造緊張氣氛,有幾個同學開始義憤填膺。“媽的,這是欺負人呐!找他們去!”韓嘯波隨風而動,從椅子上一蹦,悻悻地往教學樓走去。

“找誰去?”鄧子聰跟著屁股問。

“找校長那廝呀。”這是韓嘯波的“那廝”語式,好像是從哪部武打小說裏學來的。魏鵬、施力也跟著,一幫人都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