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1 / 2)

我要做的,僅僅是我以為不做就不妥當的事情。

斑馬條紋的光盤是搶救我脆薄良知的強心劑。《VG》男士三個應急封麵都在裏麵。它們被用來在雜誌遇到無法預料的危機狀況,比如像我這樣,躡著手腳屏住呼吸把白雲山精心策劃的一次壯舉毀於一旦時,以保證封麵人物的板塊還能如太陽般照常升起。我用身著貴族禮服的Hugh Jackman替換了被繩索套住脖頸的安敬祿。用一篇宛如美國鄉村音樂般輕快愉悅的訪談讓道德世界的恐怖分子成為一個正常的人。我集中所有的精力在最短的時間裏把兩個光盤裏的內容重新編製在一起。在歐巴桑不耐煩的怨聲載道中,完成了對我來說似乎永遠也不可能的任務。

離開那間轟隆隆作響的機器洞穴,我順著建國路一直往西走。從國貿橋到世貿天階,一口氣走了十幾個街區。站在亞洲最大的夢幻天幕底下,我不由地返回了自己的卑微。五光十色十色的氣流圍繞著我,直到街角的Starbucks若隱若現在喧囂匆忙的人群裏。我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來,打開Windowsmobile裏的Word。風起雲湧地意識碎片讓我按下一封辭職信的大綱。我用對自己的失職和失誤借口來終結這時尚帝國的職業生涯。用一個善意的調換去做一個螻蟻般的普通人。我們從小就被告之要成為卓越不凡的人。但卻沒有人教會我們怎樣去做一個保持尊嚴心理正常的普通人。

辭職的消息像是一段隱秘的電波。編輯部的每個人都從各種途徑接收進自己的調頻。同時,幾乎所有人都拿到了莫名其妙的Hugh Jackman的胡子臉,而安敬祿的報道放在了災難專題的最後一頁,被我換上了在他家樓道外麵,在夜燈下書寫的真情實感。兩個事實就像意外爆裂的電雷管和火雷管,在碎碎叨叨的議論中攪起五味與雜陳。它的鱗片落在阿童目的搖頭歎息裏。落在克克勃不置可否的目光中。落在蘿卜特和美蘭尼幸災樂禍的添油加醋上。落在範克極不知該如何擺脫領導連帶責任的思考邊。我靜靜地把打印的辭職報告裝進一個牛皮紙的信封,心如止水地放在了白雲山的手邊。

白雲山收起先前讚賞有加的眼神。像注視一個馬上送進火爐的屍體般看了我一眼,然後他訓練有素地把報告讀完。我原為他會用一連串的嘲諷和責罵讓我從打開的窗戶跳下去。他出人意料的平靜,除了語氣裏幾個不自然的停頓。他說,我能理解,也不願意阻攔,好在這期雜誌的銷量還是超過了其他的競爭對手。他的聲音像是老式雙卡磁帶錄音機發出的早操口令。其實你的錯誤也不是不可以彌補,白雲山繼續說,我們可以放在10月號或11月號上把安敬祿推出來,隻是費得力氣要更多。我把他並不強烈的挽留返還給他,並對他的寬容表示感激。不會再有下一期了,我心裏想,我已經把那個麵目全非的報道刪除地幹幹淨淨無跡可尋。我大概再也寫不出來那樣的文字了吧。

夢兔是得知消息以後,凱仕集團唯一一個發來短信的人。我們相約在一個印度餐館。她像是一座沉入湖底但仍舊茂密的花園,輕輕地轉動麵前的玫瑰油茶。故宮的夜晚,我們相吻以後,她一直在逃避著什麼。那些我無法命名的灰色的斑點,像微風一樣阻隔在我們之間。如果不是我要離開,我想我們還會有更長的時間看不到彼此。在我講述這段她並未親曆的內心故事時,她始終靜靜地看著我微笑。那道柔美的弧線仿佛理解了所有這些不可思議。

我知道你不屬於這裏,隻是沒想到你走得這麼飛快,夢兔把一個白色的糖塊夾進杯子裏說,我也想追隨你的自由,但我在這個世界付出得太多,已經停不下來了,我必須走到盡頭。

她是在給我訊息。由於在《浮華世界》上才華橫溢的文風和精確獨到的觀點,夢兔將被凱仕集團選派到日本的分公司。在東京和來自亞洲各地的時尚旗手創立亞太版的時尚新刊《Legend》。我終於能夠理解她在那個夜晚之後漫長的寂靜。她用職業女性特有的聰慧把話題轉開。她說起來我們相識的點點滴滴。在固執的冷笑話和誇張的笑聲中努力讓眼角的液體不被卷入地心的引力。我說,你怎麼能記得這麼多事情。她說,我沒有再“記”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