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塵漫天。
敬誠庸皺著眉頭,縮著身體,躡著腳,輕輕咳嗽了兩聲,似乎在躲避著惡臭的空氣和飛濺過來的垃圾。
等到車廂裏的垃圾幾乎傾倒完畢,車廂裏還有些沒有傾倒完畢的殘餘,被幾名早有準備的拾荒者一擁而上,用竹木笤帚推出了車廂。
而敬誠庸也再次來到了下一輛馬車的邊上,準備如法炮製。
但是,意外發生了。
一名年輕的拾荒者,大概是因為喜好機關的緣故,偷偷摸摸地靠近了馬車,伸長了脖子,想要看看敬誠庸是如何驅動機關的。
敬誠庸眉頭一皺,麵上露出了極度厭惡的神色,旋即冷笑一聲,忽然從懷中掏出了一柄手弩,毫無征兆地對著那名拾荒者射去。
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弩箭就穿過了新人拾荒者的脖子,帶出一蓬血紅。
“小坡!”
拾荒人裏,有一人發出淒厲的喊聲,想要衝向屍體,卻被周圍的人拉住了。
武青羊第一時間擋在了黃三奇身前,卻被黃三奇伸手輕輕推開。
黃三奇看了看地上的屍體,又看了看敬誠庸,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這才沉聲說道:“闕忠勇,我需要一個解釋。”
敬誠庸乃是朝歌闕氏旁支,“忠勇”是他承襲的男爵位,但既是旁支,又因為還沒有獲得封地,便無法以氏冠名,所以一般人便以其字“敬誠”加上名“庸”來稱呼他。
此刻,黃三奇呼其為“闕忠勇”,並不是簡單的尊稱,而是在警告對方,不管是闕氏旁支的身份,還是忠勇男的爵位,當街殺人會給他帶來大麻煩!
所以他需要一個過得去的解釋。
“外城賤民而已,殺了就殺了,哪來那麼多解釋。”敬誠庸冷笑一聲,心中卻是有些忐忑,並不像麵上展露出來的那麼強硬。
他們條狼氏裏也分等級,以驅避行人、維持街道秩序為上,而以灑掃路麵、轉運狼扈為下。當初族裏將他運作進入條狼氏,本說好會是南城無憂巷的維管,卻因為堂兄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連累到自己,好好的維管變成了掃大街和倒垃圾的,這誰受得了?
本來他就一肚子邪火,不想今日出城之前,又碰到了素來與自己不對付的死對頭管季平,被他嘲笑了一番,心火愈發燃熾,於是剛才下意識地就爆發了。
對於有貴族爵位的敬誠庸來說,殺個人而已,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反正以前又不是沒殺過家裏的奴隸,而這些渾身帶著臭味的、該死的拾荒人,在他看來,和奴隸也差不太多!
但是,“差不太多”並不意味著“完全一樣”。
《大商律》裏寫得很清楚,貴族若是擅殺家奴,無刑責,但需罰銀2到5貫;可貴族若是失手錯殺了平民,罰銀10到25貫,且必須赤裸上身在街口接受鞭刑二十!
拾荒人雖然貧窮、下賤,但他們其中大部分都隻是夜林鎮附近生活過不下去的國民,並不是奴籍!
真要嚴格追究起來,罰幾個小錢也不算啥,但要是在街口被鞭了,朝歌貴族圈裏能拿這個笑上敬誠庸至少三年!
所以敬誠庸馬上從懷裏掏出五枚銀錠,扔給了黃三奇,說道:“算小爺今日心情好,這錢拿去給他買塊好點的裹席。”
一枚銀錠就是一貫錢。
為了兩三貫錢,拾荒人就敢拚命,而現在這裏有五貫,買一條拾荒人的命,很足夠了!
沒有解釋,錢就是解釋!
黃三奇接過錢,沉默了片刻,這才望著敬誠庸的眼睛,認真說道:“再添兩枚。”
“你……”敬誠庸還想再說些什麼,但黃三奇此人的傳聞他聽過,雖然也是個賤民,不過卻是那種不好惹的賤民,再加上對方的眼神之中似乎有某種東西,令他不敢輕舉妄動,於是敬誠庸冷哼一聲,從懷中又摸出了兩枚銀錠,心中肉痛,嘴上卻是口硬道:“錢而已,我有的是。”
黃三奇看著手中的七枚銀錠,點了點頭,然後轉身走到了那拾荒人的屍體前。
人很年輕,看上去還不到二十,他的臉上還帶著驚恐的表情,脖頸中流出的血液卻已浸透了身下的土地,像一朵被碾成爛泥的紅花。
黃三奇隻看了一眼屍體,便轉頭對著不遠處的那群拾荒人說道:“讓杜垣過來。”
一眾拾荒人裏,走出了一名身形頗高,骨架極大的漢子來——他就是剛才發出的哀嚎的人。
隻是這漢子身上並沒有多少肉,瘦得厲害,看上去像根竹竿似的。
與適才的悲憤不同,此刻的杜垣已經冷靜了下來,雙目通紅地看著黃三奇,輕聲說道:“黃堂主。”
黃三奇沒有說什麼,隻是默默地把七枚銀錠全部放到了杜垣的手中。
杜垣的雙手顫抖了起來,仿佛手中的銀錠有千斤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