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明兒個就是滿月,她會回來對吧”!夏知許坐在門欄上,抬頭望向那一輪皎月。眼裏充滿著落寞,她不知道,這麼問到底是期盼還是執念,往年的滿月,她都會在村頭的桂花樹下站上一兩個時辰,村裏人都知道她在等誰,她也知道。很小的時候,阿公說過:等到月亮最大最圓的時候,就能見到她。
“婖婖,阿公…咳咳…出去一趟”。他站起來,說話聲很小也很嘶啞。婖婖知道,自打她十四歲開始,阿公開始不正麵回答自己的問題。阿公是去小賣鋪打電話,是打給她的。
“阿公,我等不來她。她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沒有一絲聲線的顫抖,沒人看到她紅了的眼眶,濕了的眼角。阿公不敢回頭,也不敢看,更不敢應聲。“阿公……乳名婖婖,阿公不就希望我天天開心,沒有煩惱,這次就不去小賣部好嗎?”她故意似的打哈欠,趁著這個功夫將流到眼角的淚水掩蓋掉。阿公沒有回答,也沒有再出去,轉身坐在矮小的杌子拾起地上的玉米棒子搓起來,昏暗的燈光下顯得這個小老頭更加消瘦。
“去睡……覺吧,明早……咳咳……吃…咳咳咳…你最愛的……最愛的疙瘩湯”明明是很簡單的一句話,阿公咳的麵色發白,說完仿佛抽幹他的精氣神似的。夏知許發現,入秋之後阿公的咳嗽越來越嚴重,說話聲音也越來越嘶啞。阿公說是年紀大,入秋涼下來引發老毛病。“阿公。過完滿月,咱去縣裏醫院看看吧。我問過菜嬸子,她說大醫院都能治這些老毛病呢”。
“好”聽到阿公的回答,夏知許有點疑惑,這好像是第一次阿公沒拒絕,以前的阿公老是說:醫院裏頭都是騙人錢的,幾小顆五顏六色的藥丸就能治病,也隻能哄哄那些有錢沒處花的呆子。後來的夏知許才明白,原來阿公舍不得錢,舍不得在自己身上多花。
入秋的夜晚,還是能聽到蟬鳴。以前這聒噪的叫聲是伴著夏知許入睡的催眠曲,可今晚聽到蟬聲的她很煩躁,無法入睡。夏知許似乎記得在很小的時候,阿公會給自己說睡前故事,可她不愛聽,她喜歡菜嬸子的歌謠,阿公說他不會,可是自己明明就有聽到過阿公哼。
六歲的夏知許和阿公賭氣。“我討厭她,我才不要她做我媽媽!”人小脾氣大的她站在小杌子上,氣呼呼的抬頭看著阿公。那時候的夏知許被阿公寵無法無天,小小年紀的她天不怕地不怕!在她的眼裏,阿公超級厲害,阿公是他永遠的靠山。“不可以討厭她,她是你媽媽,是我的女兒。”這是阿公第一次對他的婖婖發脾氣,阿公說因為她是媽媽的女兒,阿公才會更愛她,阿公不希望自己的女兒被她的女兒討厭。
可夏知許不懂,她隻知道村裏的人說她的媽媽是個三兒,害得別人家破人亡,六歲的她不知道三兒是什麼意思,可她知道什麼是家破人亡,所以她討厭這個記憶中的媽媽。但她又很糾結,阿公說她是個很溫柔的媽媽,她很愛我。可是愛我為什麼不來見我呢?
夏知許當晚發起了高燒,燒的她很迷糊,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夢裏阿媽給她唱喜歡歌謠,可是她看不清阿媽長什麼樣子。夏知許很傷心,她認為自己是個小可憐,老天爺也不愛她,不然為什麼她看不清阿媽的樣子,直到一雙帶有厚厚繭子覆蓋在她額頭上,那是阿公,是最愛她的阿公。那唱歌謠的也是阿公咯。
今夜的夏知許似乎聽到久違的歌謠,不是菜嬸子唱的,是堂屋裏傳出來的。
天老爺,別落雨,保佑娃兒吃白米。
天老爺,別起風,明天殺塊大雞公。
歌謠裏摻雜著咳嗽聲,阿公的咳嗽聲,催動著夏知許入睡。
早起的夏知許看到忙碌的阿公,“阿公早!”嗓音一出。稚嫩脆甜,聲聲如爆豆一般。“嗯,吃完……咳咳……咳咳疙瘩湯……去鎮上一趟,買點團圓餅”阿公微微翁動的嘴唇顯得蒼白而無血卻仍然在艱難地喘息著,滾動的喉嚨間發出一絲嘶啞的聲音,吐出的字眼微弱而混亂令人難以辦別,這使得他愈發地焦灼,神色變得絕望而無助,疲憊的臉色上透著股子死灰之色。“阿公吃藥了嗎?”聽到阿公的聲音,夏知許有些擔憂,內心深處總覺得有些東西在流失。
“早…咳咳…起……咳咳咳咳咳冷了個……咳咳擺子,不礙事。”不斷的咳嗽使他的身子顫抖著,麵部漲的通紅,雙眼睛裏泛著淚花,那樣子,不禁讓人心頭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