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們,在跟你們講我的故事的時候,我已經五十多歲了。
都說人的一輩子大概能活個三萬天,我已度過三分之二。活到了這個年紀,很多東西都看的很淡了。人世間的東西,等去見騰格裏時,哪樣又能帶走呢?
不過,倘若騰格裏開恩,允許我帶走一樣東西,那麼我肯定會帶著那枚銀嘎烏。
這枚銀嘎烏是我的額布格(爺爺)去世後傳給我的。大概是一元錢硬幣的大小,正麵的中央鑲嵌著一顆紅珊瑚珠,圍繞著珊瑚珠,雕滿了寓意著吉祥和美好的“哈木爾紋”。花紋的間隙裏嵌滿了油泥——在我看來,這些髒兮兮的汙跡都是額布格生活過的痕跡。
嘎烏的背麵本是一整塊光滑的鏡麵,卻被人用蒙文細細的刻上了一句蒙古諺語,“美好的心靈才是真正的黃金”,我猜這可能是額布格自己刻上去的。
嘎烏在草原上寓意著吉祥與如意,草原人常常將高僧開過光的嘎烏作為護身符佩戴。可偏偏這個老物件,在機緣巧合之下,將我推進了一個延續了將近百年的貪婪的執念中。故事的起點,是一列從俄國開進呼倫貝爾大草原的列車...
呼倫貝爾地處中華大地的東北部,自西漢時期直至清朝,在2000多年的時間裏,呼倫貝爾以其豐饒的自然資源孕育了中國北方諸多的遊牧民族。雄偉的大興安嶺匍匐在它身上,也隻是堪堪將它壓住了一半。大興安嶺的西麓,是世界四大草原之一的呼倫貝爾大草原,而地處其腹地的陳巴爾虎草原,則是呼倫貝爾大草原最美、最精華的部分。
在廣遨的陳巴爾虎草原南部,有一座名為海拉爾的小城,蒙古語意為“野韭菜生長的地方”,1969年,我出生在了這裏。
我叫朝克圖,是土生土長的陳巴爾虎蒙古族。聽阿爸說,我們家祖上一直以來都是草原上王爺家禦用的獸醫,一手高超的醫馬本領代代相傳,隻不過到了我阿爸這裏徹底斷了傳承,這事兒說起來可能還要怪我的額布格(爺爺)。
其實在我額倫楚(太爺爺)那輩兒的時候,我們家還在滿洲裏城邊的牧場裏經營著一個獸醫診所,整個陳巴爾草原上的牧民就算騎大半天馬也要找我們家醫牲畜,生意不可謂不紅火。但不知什麼原因,到了我額布格這裏,他卻丟掉了診所,跑來了海拉爾。
定居在海拉爾的額布格一直靠著打零工度日,日子過的有上頓沒下頓,得虧新的人民政府政策好,惦記著他,安排他進了牧管局給奶牛治病,然後才好說歹說娶上了媳婦。
有我阿爸的時候,額布格已經四十多歲了。老來得子的人總會像那些老羊一樣護犢子,自己下的羊羔子除了自己誰也教訓不得。
有額布格護著,阿爸打小就不服別人的管教,上小學時還算穩當,到了上初中後便不知從哪裏認識了一些不三不四的小地痞,逃課和這些小混蛋們廝混在一起便成了他的日常。
阿爸這夥子人就像成群結隊的野狗,白天黑夜的在街上亂晃,沒什麼事幹就自己找點事幹,見到落單的人便上去挑釁,對方稍有反抗就一擁而上將其胖揍一頓。不僅如此,為了一些類似“搶地盤”、“立名聲”的由頭,和其他的流氓團夥打架鬥毆更是家常便飯。
阿爸仗著自己身高體壯,沒多久就成為了那片聞名的流氓頭子,那段時間,額布格常常白天去牧管局工作,晚上下班就要去派出所撈阿爸。
額布格怕阿爸這麼混下去早晚要出大事,便想把我們家祖傳的獸醫手藝傳給他,好讓他有個正經營生。沒成想阿爸已經野慣了,根本按不下性子認真學,額布格給他講課,他左耳進右耳出,等實際操作起來就亂整一通。
這可苦了那幾頭拿來練手的羊,每次都被阿爸“治”的咩咩慘叫,後來羊們一見到阿爸腿都打哆嗦。額布格鼻子都要氣歪了,忍不住訓斥了幾句,阿爸反倒脾氣上來,一溜煙的躲出家好幾天不回來。
一來二去,額布格被逼得實在沒辦法了,隻好出了硬招。有一天早上,他瞞著額嬤格(奶奶)在阿爸的奶茶裏下了點兒給牲畜用的麻藥,待阿爸被麻翻過去,便把他連人帶行李扔上了勒勒車,送到了新巴爾虎右旗的老朋友家裏。
新巴爾虎右旗距離海拉爾三百多公裏,在汽車還不普及的年代,騎著馬走一趟要三四天。而且,跟作為呼倫貝爾行政首府的海拉爾不一樣,右旗是牧區,人們住的很散,僅有的幾個聚居蘇木(村莊)也都很小,蒙古包和蒙古包之間隔著少說也得有個幾百裏地,完全可以說得上是地廣人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