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兄,我們被關憨了,刑期還有十多年,拚死拚活幹也要十來年。他娘的,這牢真難坐。古人說‘生不坐牢獄,死不下地獄’,千真萬確。要能出去,老子一天牢也不想坐。”魯壯壯說道。
嘎魯的刑期隻十年了,而且還有一個勞積,現在燒鍋爐,自由,白天躲在這間小屋,每每監區任務重,加班時他就睡這裏,小屋裏有一間小木床,民警同意安的,他的工作讓人羨慕。
“哎,說好混也好混,說不好混也難混,坐牢,坐牢,不坐不勞咋能出去呢?
四周圍牆電網,壁壘森嚴,圍牆上還有荷槍實彈巡邏的武警哨兵,縱是插上翅膀任你也難飛越。”嘎魯插嘴道。
“空中不行,不能走地下?地下不行還不能想其他法子?人是活的,總不能任尿憋死,就看你有沒那膽,願長痛還是短痛的問題,隻要能出去,外麵海闊天空,任你自由自在。”吳應泉進一步煽動道。
“能出去還講個屁,關鍵是咋能出去?”魯壯壯回道。
“隻要我們三人一條心,誰也不當孬種,辦法總是有的。最早半年,最遲一年。狗都有打盹之時,何況人,他防我們千日,我隻要他一時,跨過這道圍牆,是完全能做到的!”
吳應泉說到此,站起來又說道:“到時間了,我先去勞動,過幾天再合計!”
梁翼近來忙於企業的兼並破產工作,如果企業政策性破產成功,一個億的債務就會扔得幹幹淨淨,債權也能收回一部分。所以,他忙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這裏一趟,那裏一趟,且會議不斷,工人的思想問題成堆。金蟬脫殼,監獄企業一破產,依附在監獄軀殼上的企業工人擔心無人問津,能買斷工齡的成天打著小算盤,看是否劃算。雖說監獄和企業要剝離,試點省份已經取得了成功的經驗,監獄就是監獄,所有監獄民警都要求正本清源,但幾十年的淤積,咋能一下分得幹淨?
梁翼忙於監獄發展的大事,監獄管理的工作基本壓在副監獄長雷湘全肩上,好在還有政委李傑掌舵。李傑早先也分管監獄管理,對省一監的犯人了如指掌。
所以當梁翼在黨委會上提出:“政委,我現在抓監獄企業政策性破產,如果成功,監獄企業扔掉一個多億的債務,監獄和監獄企業都能輕鬆上陣,這是忙一時、利今後的大事,監獄管理你就費心了,好在你輕車熟路。部裏、局裏一個‘百日安全’、兩個‘百日安全’地搞,關鍵時刻,要確保省一監萬無一失嘞!”
政委李傑分管邊緣性工作,諸如政工、勞資、工會、婦聯之類,他知道梁翼忙,便坦誠地回道:“梁監盡管放心,我一定配合雷監,抓好監獄安全,確保監獄平安,以推進監獄企業破產、體製改革等工作。”
李傑在黨委會上的表態,雷湘全深知肩上的責任重大,雖說作為第一監獄監獄長、企業法人,梁翼是“兩個安全”第一責任人,但愛者欲其中,雷湘全對分管的工作恪盡職守,雙眸像鷹一般盯著,可細微之處見管理,在監獄改革的大趨勢下,監獄安全,省一監不能出大婁子,也表態道:“請梁監放心!我會竭盡全力,雖說一個人渾身是鐵也打不了幾顆釘子,還有近千名監獄警察嘞!”
梁翼知道雷湘全並非隻是匹夫之勇之人,敏銳的思想閃著火花,屬於隻要給他翅膀,就能搏擊長空,把困難融進心裏,把自信寫在臉上,由表及裏都充滿自信和魅力的那類人,所以,對雷湘全的態度格外在意。
鐵劍之所以要來鑄造監區,主要原因還是羅耘。
在省一監,像鑄造這樣髒、黑、大、粗的監區,民警都避之不及,鐵劍主動要求來,足見其和羅耘“鐵”至啥份兒上。作為勤雜管段民警,鐵劍很快就熟悉了所管的工作和犯人情況。
下監區不久,鐵劍第一次走進鍋爐房。鍋爐房緊挨著監獄外圍牆,按部頒標準,建築物隔外圍牆必須五米,但第一監獄是老監獄,許多建築物隔外圍牆均不足五米。鐵劍走到鍋爐房,用眼瞄瞄外圍牆到鍋爐房的距離,最多三點五到四米。
鍋爐房不大,紅磚砌的煙囪高高地聳立著,煙囪冒著青煙。
鐵劍推門走進鍋爐房,嘎魯正一鏟鏟往爐口拋著煤,汗水從他古銅色的臉膛流下,足見在高溫下勞動強度之大。嘎魯一抬頭見是鐵劍,忙放下手中的活,說道:“報告鐵隊長,鑄造監區雜工段犯人嘎魯正在勞動改造。”
鐵劍在沙拉分監時就認識嘎魯,那時嘎魯是沙拉分監刑期最長的犯人。嘎魯也認識鐵劍,知道吳應泉兩次脫逃都是鐵劍抓回,他原來在獄政科當獄偵幹事,現在下到鑄造監區,是雜工段的管段民警。犯人稱呼民警,都稱謂“幹事”和“隊長”,雜工段隻有鐵劍一個民警,犯人也隻有十來個,大家都叫他鐵隊長,鐵劍也不反對,所以,嘎魯也這樣稱呼。
鍋爐房屬於監獄的危險地帶,近來兄弟監獄不斷發生“三防”案,通報一個接一個地傳達,鐵劍所管的雜工組又都是分散勞動,且許多犯人背後都有這樣或那樣的關係,關係犯最易出事。
鐵劍瞅瞅這兒,瞅瞅那兒,圍著鍋爐剛走半圈,在煙囪和鍋爐連接處有鳥叫聲。他抬頭一看,一根細細的鐵絲上,掛著一個竹編鳥籠,一隻鳥在籠中跳上跳下,那鳥時時想衝破竹籠,飛向浩瀚的天空,“唧唧”的叫聲,仿佛是對人無情的抗議。
“誰讓你養鳥的?犯人行為規範有養鳥的規定嗎?”鐵劍指著竹籠,虎著臉問道。
尾隨於後的嘎魯沒想到鐵劍會圍著鍋爐檢查,沒來得及把鳥籠藏起來!他知道鐵劍厲害,忙回道:“報告鐵隊,鳥不是我養的,幾個月前,魯壯壯在圍牆邊撿來的,剛撿來時,是一隻幼鳥,是我幫他喂大的。”
“監獄是犯人勞動改造的場所,不是花圃鳥園,甭說犯人養鳥,民警養的也不行,把它放了!”鐵劍嚴厲地說道。
“鐵……鐵隊,是不是給魯壯壯打一聲招呼,免得他問我要。”嘎魯聲音顫顫地回道。
“打啥招呼,叫放掉就放掉,他問就說我放的,看他咋樣!”鐵劍回道。
鐵劍說完,看都不看嘎魯一眼,又走幾步,指著牆上的一些舊鐵鏟和廢鐵屑說:“這些廢品不準堆這裏,收進監區的廢品堆!”
鐵劍說著轉過身,見嘎魯還呆呆地站在那兒,便吼道:“站著幹啥,還不把鳥放了,把鐵絲解下來,難道還要我親自動手不成!”
嘎魯先愣一下,嘴中“ ”地答應,慌忙掏下鳥籠,抽開門。那鳥先是驚恐一下,頭不斷擺動,眼睛警惕地睜著,當看到抽開的籠門,頭往前一伸,張開雙翼“嚕”一下躍出籠門,向窗外飛去。
鐵劍又走幾步,不注意“啪”一下,踩在一堆石灰上,他又吼道:“你這鍋爐房咋亂七八糟的,石灰都堆進來了?”
“報……報告鐵隊,這石灰是監區刷房子剩餘的,監區找不到存放處,暫時堆在這裏,過不久就運走。”鐵劍正雙腳“啪啪”地篤著地,聽嘎魯說完,他沒說什麼。
鐵劍圍著鍋爐走一圈,回到爐膛口,爐膛的煤正燃得火紅。監區正是大忙季節,雜工段雖說不直接生產,但鍋爐鑄造等工種環環相扣,缺一不可。
鐵劍站在鍋爐台問了幾句嘎魯不痛不癢的話,如家中還有啥人,餘刑還有多少雲雲,嘎魯一一作了回答。鐵劍一轉眼,望見門後有一間小屋,屋中有一間狹窄的床,一張自拚的小桌上有一盞台燈,一盒帶刺的仙人球放在桌上。鐵劍陡然間升起一股子無名火,聲音尖硬地問道:“誰讓你安床在鍋爐房,這不嚴重違反犯人不準在生產車間留宿的規定嗎?你看看這房間,已經成了安樂窩,這不和監獄對著幹嗎?真他娘的亂彈琴!”
“鐵隊,這是樊隊長同意安的,因生產車間經常加班加點,常常回不了監舍,加班熬夜時偶爾睡睡。”
嘎魯不知鐵劍今天遇哪路神仙了,筋膨凸出來,橫挑鼻子豎挑眼地和他嘎魯過不去。在沙拉分監,嘎魯了解鐵劍剛硬,是沙拉分監的追捕能手,吳應泉第一次脫逃,正是鐵劍隻身抓回監獄的。知道鐵劍厲害,現在又在他的直接管轄下,心還是有些顧慮,便抬出前任隊長,現在已經升為分監區長的樊勤鬆。
“誰同意的也不行,立即把它撤掉。”說完,他拉開方桌的小抽屜,從裏麵收出一塊小菜板和一把小刀,離開鍋爐房。
鐵劍下監區一晃半年過去了。這半年鐵劍也很少回家,經常給別人帶班,睡在監房值班室。他回家隻能睡沙發,睡沙發往往隻能睡半拉子覺,好在周瑾已經預訂下一套一百平方米的商品房,這房緊緊挨著香河,隔監獄也不太遠,也在城郊接合部。城中的房子往往上萬元的天價,周瑾不敢問津,城郊接合部有一半的價差,她先交了百分之三十的首付,其餘用鐵劍的公積金貸了款,因公積金貸房款利率要低於商業銀行房貸,但房子要一年後才交付。鐵劍雖說已到不惑之年,但雄性激素還強烈,周瑾是一個善解人意的人,她知道在家沒有同房的機會,就在狹窄的服裝店安了一個舊皮沙發,白天有客人時就座,每隔幾天周瑾就叫鐵劍過去,打著鋪麵的幌子。他們關門後很晚才回家,這讓小鐵錘猜疑地問周瑾道:“媽媽,你和爸爸在鋪麵裏談啥,天黑好久好久才回家,有時我等不及都睡了,也不知你們好久回來的。”
“乖兒子,爸爸和媽媽在鋪麵裏談事,晚了,做完作業就和外婆睡,少過問爸爸和媽媽的事!”每每如此,周瑾便輕描淡寫地回道。
一進入年底,監獄裏各種幫教活動就多起來,省市關工委、人大、政協及一些社會團體都組織不同的人到監獄幫教。那天,市政協又來省一監開始幫教活動。
為幫教麵寬一些,監獄破例不勞動,全體犯人都到大操場接受幫教。在大會上發言的兩個人都是政協委員,先發言的是市檢察院老檢察長,他從法律的角度,教育犯人要認罪伏法,痛改前非;第二個發言的市政協委員,是浪子回頭今為企業家的方智。當方智走到台上,嘎魯、吳應泉就認出來了。方智是從沙拉分監出來的。隻不過當年的方智瘦小文弱,勞動不咋樣,喜歡自學。當時吳應泉就戲謔方智道:“學個,這是監獄,不是大學,再學也當不了秀才,出去了,勞改犯仍然沁透骨髓,誰還用你!”殊不知這小子真能,才幾年,不僅打拚成全市有名的企業家,還辦起了一所方智特殊兒童學校,專收父母都在監獄服刑子女,現在學校裏有上百名特殊學員。方智口若懸河說道:“……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一看你是不是浪子,二看你是否回頭。是浪子你真回了頭,所謂金不換,是社會這個大舞台提供的機會多。出監後我也迷惑好一陣,但是我始終相信,是金子,在哪都閃光。但必須從心靈上,從骨子裏改惡從善。要相信社會,相信自己,看準正確的道路,九頭牛也拉不回,用成就回饋社會,多做善事,洗滌心靈深處的汙垢,相信自己能,就能……”